《海伯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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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伯利安-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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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过良好训练,”我回答。

“是啊,我当然相信你受过良好训练,”希莉表示同意,“我也知道你本领高强,梅闰。不过你还是什么都不懂! ”

我被激怒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低着头沿池边走着。我从沙里挖出一块白色熔岩石,将它远远扔进海湾。雨云正在东边的地平线一带聚集,我发现自己多么渴望回到船上。开始我不情愿回去,现在我发现那是个错误。这是我第三次在茂伊约小住,诗人和她的公民称这是我们的第二次重逢。还有五个月我就要满二十一周岁了。希莉刚在三周之前庆祝了自己的三十七岁生日。

“我去过的很多地方,你根本都没见过,”最后我说。这话连我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既任性又幼稚。

“嗯。是啊。”希莉说着,热烈鼓掌。在一秒间,我似乎从她的热情中瞥见了我的另外一个希莉——我曾经在九个月的漫长回程中日日梦见的年轻女孩。但是很快那个形象又淡入了严酷的现实,我又明明白白地看见她的短发、松弛的颈部肌肉,以及手背上突出的静脉,那手曾经是多么诱人啊。“你去过的那些地方我永远也见不到。”希莉激动地说道。她的声音还是一点没变。几乎没变。“梅闰,我亲爱的,你已经看到过我完全无法想象出的东西。关于宇宙,你知道的兴许比我不清楚是否存在的东西还多。但是,我亲爱的,你仍旧什么都不懂! ”

“你到底在说什么,希莉? ”我坐在湿沙带边一根半没入沙滩的原木上,膝盖弯起,像一面篱栅横在我们中间。

希莉大步跨出潮汐池,跪在我面前。她握住我的手,尽管我的手更大更重,手指和骨头都更粗壮,我依然能感受到她指间的强大握力。我想象着这是我多年不在她身边而催生出的力量。“一个人活着是为了真正地懂事,我亲爱的。生下阿龙让我明白了这一点。养儿育女能够帮助一个人擦亮眼睛,看清什么是真实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

希莉斜眼瞟着其他的地方,看了几秒,又漫不经心地捋回一束头发。她的左手紧紧攥着我的双手。“我也不太清楚,”她柔声说。“我想当事情变得不太重要的时候。人总会有感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你有整整三十年在充满陌生人的屋子演说的经历,那么比起只有十五年这种经历的你来说,感受到的压力就会小很多。你知道从那间屋子和屋子里的人那里能得到什么东西,你也会去寻找那样东西。如果那东西不存在了,你也会预先感知到这点,并离开做自己的事情。你仅仅是逐渐弄明白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你却没时间去领会其中的区别。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梅闰? 有没有明白我的一点点意思? ”

“不,”我说。

希莉点点头,紧咬下唇。但是好一阵子她都没有再次开口。相反,她靠过来吻了我。她的双唇干燥,带着一丝犹疑。我退缩了一下,望见她头顶的天空,想要略微思考思考。但是接下来我就感受到她舌尖的温暖徐徐而来,于是闭上双眼。在我们身后。

潮水向我们逼近。我感到令人心怡的温暖,希莉解开我衬衫的扣子,尖利的指甲划过。

我胸膛,我站起身来。有一刻我感到我们之间不甚实在,我睁开双眼,正看见她在解自己白色衣服前襟的最后一颗扣子。她的胸部比我记忆中的丰满,更有坠感。寒风刺骨,我将衣物从她肩膀拉下,让我们的上身贴在一起,顺着原木滑向温暖的沙地。我向她贴得更近,一直想着之前我为什么竟会以为她比我强壮。她的皮肤咸咸的。

希莉用手帮助了我。她的短发紧紧贴在泛白的原木、白棉布和沙地上。我的脉搏。

比潮汐的节拍跳动得更为疾速。

“你明白吗,梅闰? ”我们的温暖融为一体,过了几秒钟,她轻声问我。

“明白。”我轻声回答她。其实我并不明白。

迈克驾驭着霍鹰飞毯从东面直冲首站。飞毯在黑暗中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大部分时间里我都蜷缩着,躲着风,等待着飞毯突然问卷起来把我俩都倒进海里去。当第一座移动小岛进入我们的视野,我们距离它尚有半个小时的飞程。岛屿从它们南部的捕猎区出发,顺着暴风争先恐后地行进,树帆巨浪般汹涌,组成一条似乎遥遥无尽的长列。很多东西闪着璀璨的光芒,处处张灯结彩,挂着五彩提灯和色泽变幻的蛛纱光源。

“你确定是往这边吗? ”我喊道。

“确定,”迈克喊道。他没有回头。长长的黑发被风吹得击打在我的脸上。他不时查看着指南针,微微校整航路方向。也许跟着这些小岛要捡些便宜。我们路过了一个——一个大家伙,几乎有半公里长——我竭尽全力把它看清楚,可小岛除了一点闪着磷光的尾波之外,只是一片黑暗。有不少深色的影子在乳白的波浪间穿来穿去。我拍了拍迈克的肩膀指给他看。

“海豚! ”他叫道。“这就是这个殖民地的意义所在,记得吗? 一大群流亡时期不切实际的改良家想挽救旧地海洋的哺乳动物。结果一败涂地。”

我本想再大声问另一个问题,可就在那时,海角和首站港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我曾经以为茂伊约的夜晚星光闪亮。我曾经以为候岛五颜六色的外表会令人毕生难忘。但是被海港和山峰包裹环绕的首站城,到了夜晚就变成闪耀的灯塔。它的光辉让我想起一艘火炬舰船,我曾经观赏过它喷出的等离子束,在庞大黯淡的尾气团边缘拖曳出长长的一条,映衬出它的明亮,仿佛一颗新星爆发。城市是五层白色的蜂窝形建筑群,里里外外被闪耀着温暖光芒的提灯和无数火炬照得透亮。从火山岛上采来的白色熔岩石也似乎在城市的灯光映照下微微发光。市区上方有帐篷、亭阁、篝火、炉火和巨大的熊熊燃烧的火堆,大得离谱,根本难有用武之地,除了向归来的小岛欢迎致意之外别无他用。

港口满是船只:上下浮动的双体船牛铃在桅杆上叮零当啷,平日里巨体平底的船屋在平静的赤道浅海各个港口之间缓慢移动,今晚却有成串的彩灯骄傲地闪烁,还有临时出海的快艇,光滑迅疾,仿若一条鲨鱼。一座灯塔座落在码头钳子形岛礁的尽头,将光线远远投向海洋,照亮了波涛和岛屿,然后光线又扫回,淹没了五颜六色上下跳动的船只和人群。

尽管在两公里之外,我们也听到了喧闹声。人群欢庆的声音能很清楚地听到。在呼喊声和海浪涌起不断传出的沙沙声之中,我清晰地辨认出了巴赫长笛奏鸣曲的音符。后来我才知道,这支表达欢迎的合唱被通过水听器传递到帕萨吉海峡,那里,海豚随着音乐雀跃飞腾。

“我的天哪,迈克,你怎么知道这好戏在上演? ”

“我检索过船上的主控电脑,”迈克说。霍鹰飞毯又拐向右边,这样我们远远避开那些船只和灯塔光束。然后我们迂回朝首站的北面飞向一片黑暗的海岬。我听到前方浅湾柔和的拍浪声。“他们每年都要庆祝这个节日,”迈克接着说,“但今天是他们一百五十年周年纪念。晚会已经持续进行三周了,按照计划还要继续两周。在这整个星球上只有二十万殖民者,梅闰,我打赌一半人都在这里参加晚会。”

我们逐渐减速,小心地飞入预定地点,降落在距离沙滩不远一处突露的岩石上。

风暴越过我们刮向南方,但断断续续的闪电和前行的小岛发出的光芒依然令地平线清晰可辨。我们面前,矗立在小山上的首站璀璨夺目,却并没有隐没头顶的星光。这里的空气更为温暖,我在微风中捕捉到一丝果园的馨息。叠好霍鹰飞毯后,我们赶快穿上小丑服。迈克把他的激光笔和珠宝塞进松垮的衣兜里。

“那是拿来干什么的? ”我边问,边和他一起将背包和霍鹰飞毯在一块巨大的圆石下藏好。

“这些东西吗? ”迈克问道,手指勾着一根复兴项链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要是我们看上了什么好东西,这就是用来讨价还价的钱币嘛。”

“好东西? ”

“好东西,”迈克重复道,“女人的青睐。那对于疲惫的航员来说多么的惬意。祝你找到小妞,老弟。”

“噢,”我说着,整了整我的面具和傻不啦叽的帽子。铃铛在黑暗中发出轻柔的声响。‘“快来,”迈克说,“不然就会错过晚会了。”我点头跟着他,谨慎地穿行在乱石和灌木丛中,直奔等待着我们的灯光,铃儿叮当响。

我坐在阳光下等待。我并不完全明白我在等什么。清晨的阳光从希莉坟茔的白石上反射而来,我感觉到温暖正在背上聚集。

希莉的……坟茔? 空中无半点浮云。我昂起头眯眼看向天空,那架势,就好像能够看见“洛杉矶号”,还能透过明亮的空气看见新完成的一排远距传输器。但我不能。在内心,我有几分知道它们还没有升起。还有几分知道,舰船和远距传输器何时会完成横越天顶最后工程。但我也不想再考虑这些了。

希莉,我所做的一切正确么? 风乍起,猛然传来旗杆上三角旗猎猎作响的声音。我感觉到等待的人群正焦躁不安,虽然我没有真正看到。自为了我们的第七次重逢而登陆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心里充满了哀痛。不,不是哀痛,还不是哀痛,而是长着尖牙利齿的悲苦,如果我任由它扩大,它就会成长为凄伤。多年来我一直默默对希莉说话,心里思量着一些问题,希望能在下次登陆后和她讨论,可突然间残酷的现实击中了我,我们永远不可能再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了。我心中的空虚逐渐加剧。

我应该任由这一切发生吗,希莉? 没有回答,除了人群越来越大的嘟囔。几分钟之内,他们会把我依然健在的小儿子东尼尔送过来,或者派他的女儿莉拉和她哥哥上山,催促我赶快行事。我扔掉那一直咀嚼的一枝柳草。地平线上有一点点阴影。可能是云。也有可能是最先归来的岛屿,在直觉和春天北风的指引下,徙回它们的故地——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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