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少女抬起眼望一下丰子都,脸上神色甚是怪异,似笑又非笑。丰子都更为窘促,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当怎么办才可,慌忙低着头去把那只空碗放回桌面上,便欲告退。那白衣少女却忽然长长一声叹息,悠悠说道:“今日恰是多煮了些米饭,阁下如若不弃,便留下来吃过再走不迟。”说罢眼光盈盈流转,瞧着丰子都。
丰子都这数个月来每日里仅以野果山泉为食,已经许久没有尝过米饭的香味,正是觉得十分饥饿肚馋,听言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他咧嘴笑了笑,讪讪说道:“如此却是最好,只不过甚就麻烦姑娘了。”
那白衣少女转身去床边竹箱里取出一套旧衣服,冉冉回到丰子都身前,轻轻说道:“这是我师父留下来的衣衫,虽则破旧了些,然而尚可穿得,总好过于别人缕衣片布,甚失雅观。”顿得片刻,苍白的脸色里红晕暗起,又道:“出门右去不远,岩壁下有一处泉眼,你便去那里洗洗换过衣服,方再回来吃饭罢。”说到这里眼珠子眨得两眨,忽地不禁莞尔一笑,但随即就自知失态,急忙伸手掩上嘴角侧转身望向窗外。
丰子都岂可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既破烂又脏臭?但自从在那南昌府牢狱为了好让程总镖头他们能够顺利越狱脱身,不得已之下承认自己丰子都的身份,在将大部分官兵和御前侍卫吸引过来后,他就明白到自己的行踪经已广为布知,从此再也掩藏不住。此事极为轰动,一经传开,江湖上不多时便众所知闻。黑白两道人人垂涎于那关于前朝什么的宝藏,殷在野已经消失无踪,生死未明,个个自然俱都认为现今世上知晓宝藏所在的唯剩丰子都一人。当听说丰子都现身南昌府时,各式各样的人物又怎能不齐齐聚集到这处?自必人人均在四围里努力打探丰子都的消息以及踪迹。
历经诸般恢恑憰怪的事端,生死常常存乎一线以后,丰子都明白这一切发生的根由,皆因由自己曾经和殷在野在江边破庙相处一宿,而自己偏偏不可思议地一夜之间内力大增所引致。正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丰子都尽管对身上被强加于的种种事由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终究非以前那般懵懂不经事,为了不引人注目,致使惹火烧身,便故意是一副乞丐打扮,孤零零地四处游荡。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八)()
丰子都闻言当知这白衣少女言下之意所指,低头去瞧瞧身上那套穿着许久的衣衫,倒真觉得自己现在这副人弃模样处身于此间精致的竹屋里,面对着一个空谷幽兰般的人儿,果是甚失雅观。他咧嘴又是笑笑,谁知心头却忽然无来由地感到一丝丝的失落与哀伤。丰子都自知自己的事,遂暗叹一声,抱拳说道:“小子无状,原本是想要来讨碗水喝。现今水既已喝毕,多谢姑娘盛意,便不敢再有所麻烦姑娘了。小子告辞。”转身就要踏门出去。
那白衣少女看到丰子都的脸色突然间大是不同,只道先前所为莽撞,经已伤害他的自尊心,忖道:“想不到这个人却疏狂,可非一般的乞丐。”眼见着丰子都转身离去,虽则甚为有些恼恨,内心深处却忽然突起一丝异样涟漪。怔怔出得会神,白衣少女倏然是长长的一声叹息,把手中旧衣服放回到床上,悠悠说道:“自从师父离开以后,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陪过我吃饭啦。”
丰子都一怔,想起自己一路走来时伴就的诸般寂寥与孤单滋味,内心不禁恻恻然,想道:“这小姑娘其实也是可怜,荒山野岭的就只得她一个人。”便即顿住脚步,转身回到竹屋内,对那白衣少女笑着道:“虽却是十分麻烦,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偏又肚子饿得紧,所以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叨扰姑娘一顿饭了。”
那白衣少女见到丰子都转身回来,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欣喜的神色,脸上却是冷冷淡淡,说道:“阁下大驾光临寒舍,不嫌饭菜简单粗陋,小女子感激犹来不及,何来什么麻烦?”说罢自去竹墙后面温饭热菜。丰子都站立在竹屋当中,望着那少女忙碌的身影,想起现今江湖上人人为了那莫须有的宝藏都在四处寻找自己,不由得暗叹一口气,忖道:“可要切莫因为我的缘故,而给这小姑娘平宁的日子带来颠沛才好。”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九)()
但想犹未毕,只听得有数人从山下纷纷窜上平坡来,却俱都一言不发,均立在屋外。丰子都听这些人脚步声,知道来人武功个个非弱,甚觉奇怪,从门边往外张望过去。果见竹屋外面离那片矮灌木花远远地站着三人,当前的是一个劲装结束的秃顶汉子,长得高大粗壮,肌肉虬结,宛如一座铁塔相似。右下角为一名五十来岁身子瘦小的鼠须老汉,然而愁着眉苦着脸,此刻正紧紧盯住面前那片矮灌木花喃喃自语;左首是个道士装束的青年,背负一柄古色古香长剑,双手怀抱拢在袖内,眼珠子滴溜溜地四处乱转,神态间十分倨傲跋扈。
过不即时,那秃顶汉子暴声喝道:“阮玥,你还不快些出来?朋友们可是上门找你来啦。”说着间抬腿踢出,把脚边一块轱辘般的石头踢起,呼隆隆朝竹屋直撞过来,“喀喇喇”一声响,墙壁登时破开一个大洞。那石头去势犹兀未止,重重摔将在地板上,顿即把地面砸出一只深坑,尘土四处飞扬。
丰子都料想不到那秃顶汉子的脚力竟是如此威猛无俦,猝不及防之下不禁大吃一惊,望着脚下的深坑,甚惑难解,忖道:“原来这白衣少女姓阮名字单个玥。唔,是了,此三个怪人当必为认识她,否则怎能叫得出她名字?然而一上来便塌墙拆屋,遮莫却是仇家寻了上门来?”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倘若真个为如此,就算螳臂当车,都要相助阮玥一臂之力。那三人形貌奇特,他虽则经历古怪的事由不少,眼前所见所闻尤是茫无头绪。
此际间那白衣少女阮玥经已自竹墙后面转身出来,她瞧一下地面上的深坑,又瞥一眼屋外三人,当见到那鼠须老汉时,眼中竟是忽而闪过少许的慌乱神色,轻轻哼了一声。丰子都刚要出言询问,阮玥脸容陡然变得冰冷寒峭,低声叱道:“要想活命,就别出声。”说罢整顿身上装束,迟疑片刻,遂就推开半遮掩的竹门缓步走出去。丰子都看到阮玥这般模样,虽则甚不以为然,终究心下也为有些悚悚然。
阮玥来到廊下,冷眼望着花丛对面那三个人,阴寒着脸色问道:“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到底是倚仗着谁家的势,竟敢在这药王谷上鬼哭狼嚎?动辄舞枪弄刀?”
那秃顶汉子哈哈大笑,叫道:“我是甘南踏马寨寨主孙靖伯,少林派门下俗家弟子,量你女娃子年纪轻轻,也定当无从知晓我的厉害之处。”指着身边道士又道:“这位才俊是西北望门昆仑派的高足,道号从云子,剑术十分了得,纵横大江南北那是罕有敌手。”顿得一顿,脸上肌肉倏地轻颤数下,似乎甚所畏惧,缓缓说道:“至于另一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圣手尊者’葛天庚葛老先生。嘿嘿,其实真正谈资论辈起来,葛老先生只怕还尚是你女娃子的师祖辈。”
阮玥睨视一眼那鼠须老汉葛天庚,冷哼两声,淡淡说道:“我还道是何方妖魔邪怪,竟然胆敢踏足药王谷来撒泼?原来却尽是些井底之蛙所辈,无知厚颜恬不知耻至极,整天就只识得到处呱呱乱叫乱嚷。”想道:“果然就是他。”心下暗暗微凛。她曾经听师父说起过葛天庚这个名字,知道此人使毒武功极高,睚眦必报,手段兼且无比狠辣,凡有触犯惹恼他的,经者从来都断无幸免,正谓欲断不能,罢就不得,是以江湖上葛天庚还有个外号叫做“毒手无盐”。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十)()
那秃顶汉子孙靖伯一听勃然大怒,仰天打个哈哈,喝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娃子,倒怪不得近年来药王谷在江湖上名声大响,原来却是凭倚着一副三寸口舌。”硕大的右手平平伸出去,叉开五指,一双环眼圆睁,炽炽地盯住阮玥面目,只道:“女娃子,我今日且懒得来和你一般见识。白云老尼既然已死,量你女娃子一个也当守不住那本经书,现今趁着葛老先生在此,那本经书你应该是时候交出来了吧?”
阮玥淡淡道:“倘若我师父尚在世,你们三个傢伙焉能敢有那胆量跑到这药王谷里来撒野?”顿了顿,接着又道:“至于你们要找甚什子的经书,却是可笑,怎地跑到我这里来向本姑娘啰哩啰唆?你们该当到那佛堂里去问取才是。”但说到此间,眼前突地人影晃动,凝神望去,只见那昆仑派道士从云子经已越身踏前两步,站在铁塔大汉孙靖伯的前面。
竹屋内丰子都听得真切,心头登即了然明白。这阮姑娘的师父白云老尼是位武林名宿,屋外那三个人垂涎其武学,然而却对其甚为忌惮,原本在其生前断断不敢致有所兹扰。当他们听闻白云老尼已死时,顾虑尽去,便急急切赶至这药王谷里来寻隙讨要载有白云老尼武学的一本什么经书。如此料想那经书应该是本记载着武学的武林秘笈。果然听到从云子冷笑数声,朗声说道:“阮姑娘听清楚了,我们要予取的就是你师父白云老尼遗留下来的那本《草本素经》。”
阮玥看到从云子瞬间移形换位,显示出一手玄妙高绝的轻功,由不得是暗暗有些吃惊,想道:“此人师出昆仑派,果真武功修为是为不弱,非那些草包枕头来可比。”摇着头徐徐说道:“这本《草本素经》是师父生前留给我的,你们凭着什么却叫我把经书交出给予你们?”
从云子仰头嘿嘿直冷笑,森然道:“不凭着什么,就凭我手中这柄利剑。”突然伸手拔出后背负着的长剑,寒芒熠熠闪跃,倏地上下左右各刺就两剑,长啸声中回手环挥,剑光猛然暴涨溢盛,“呛啷啷”疾响,已经倾俄间插剑入鞘。这几下拔剑挥剑收剑,动作连贯,一气呵成,确然是剑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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