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绣了紫气东来,背面则用了竹青色绣了个“烨”字。
他的名字。
摩挲着那个字,感受着丝滑的缎面和绣线的纹路在指尖交替,平王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把那丫头拢在怀里紧紧拥住的感觉。
锦袋里,是一个同色系的香囊,而那股让人心旷神怡的冷香,则是从中散发出来。
而除了香囊,里面还装了一个红丝线编织而成的同心结。
东西简单至极,拿在手里也轻飘飘的,可平王看着,却像是看到心里去了一般,凝望着那同心结久久不愿挪眼。
几日的等待,等的他又是心焦又是暗气,可所有的情绪,都在看到她送来的礼物后,烟消云散。
此刻,只剩满心的欢喜。
是的,欢喜。
一直以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朝臣们对他“冷面阎王”的称呼,已经渗入血脉,现如今的他,连一颗心都是冷的。
封了王,娶了妻,在旁人看来荣耀至极的事,他也只不过是付之一笑,没有人知道,热闹过后的他,心里只觉得更冷。
其实,自始至终,他要的都不是这些。
他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真真正正的懂他,知晓他要的是什么。
记事起,身边跟着的便是奶嬷嬷和换了一茬又一茬的内侍,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长什么样。
那位别人口中离得很近,对他来说却杳若天边的父亲,先是君才是父,更加让他感觉不到一丝温情。
所以,疼他爱他的奶嬷嬷在他十岁那年病死后,他便几乎不会笑了。
当了平王,唯一的好处是不用再被关在皇宫那个牢笼里了。
娶了王妃,本想着能有人知他懂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也有人会知冷知热的体贴他时,满心的温暖,却在新婚第三天听见她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和身边的奶娘抱怨,数落他不如瑞王会拉拢人心不如五皇子会钻营也不如九皇子得陛下宠爱时,碎成了一地。
原来,他始终是一个人。
那个有关家的美好设想,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臆想罢了。
终于,彻彻底底的变成了冷面阎王。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孤老终身的时候,她出现了。
像话本子里淘气的小妖,又像山谷崖边即便狂风乱作也不愿意低头折腰的小花。
她不畏十二公主的任性,不惧昌平郡主的骄纵,连常人提起时诚惶诚恐的元显帝,她都一副心怀坦荡无所畏惧的模样。
渐渐的,她便走进了他心里。
一开始,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他的王妃,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她这样的庶女,哪怕他是众多皇子里最不受宠的那一个,天家为了自己那份荒谬的有些可笑的脸面,也会为他选一个嫡女,甚至是一个家世不错的嫡女,以粉饰太平的彰显给众人,他们是如何的仁慈和宽厚。
可他,不知不觉间沦陷了。
自小到大,除了那藏得严丝合缝不可对人言的秘密,头一次,他有了想要争一争的心思。
步步紧逼,才有了今日的成果,他决不放弃!
握着手里的锦袋,看着那殷红的同心结被墨绿色的亮缎映衬的那般夺目,就好像他胸膛里此刻一下一下清晰可闻的心跳,平王觉得,有股热血沸腾的激动。
提笔写了几行字,折好信纸塞在信封里,平王站起身打开了窗户。
食指弯曲放入口中,哨声响起的前一瞬,平王忽的起了一丝恶作剧的心思:臭丫头,害他忐忑了这么些日子,也该让她忐忑一晚,小惩大诫。
合上窗户,又想起再过半月便是她的生辰了,平王笑着翻开了手边的册子。
那小丫头是个财迷,可得多送些讨她喜欢的东西才是。
平王作何想,陆樱并不知晓,她只知道,她又烙了一晚上的饼。
东西送出去之前,她百般纠结,送出去的那一刻,她终于松了口气,可看着夕阳西下暮色渐起,她心里的纠结和忐忑,却胜过送东西之前。
东西不如意,他生气了?
还是小黑和疾风贪玩,没送到他手上去?
还是他在忙公务,还没顾上细看?
这一刻,陆樱甚至有些后悔,如此重要的东西,她真该叮嘱小黑一声,让它派送之后给自己回个“已签收”的口信的。
心情沮丧的梳了妆用了早膳,从陶然居回潇然轩的半道上,陆樱的头顶传来了飞鸟挥动翅膀的扑闪声。
小黑来了,丢下爪子里握着的竹筒,逃也似的掉头飞走了。
是他教的,还是它自己猜到的?
若是前者,那他是故意如此的?
若是后者,小黑这是要成精的节奏?
额头上飞舞着好几个问号,陆樱有些气结的捡起了滚到了裙裾边的竹筒。
打开里面的信纸,男人狂放的字迹中,透着一丝解气的得意,信末的“小惩大诫”四个字写的格外奔放。
他说,拖延太久,诚意不足,严厉谴责。不过心意十足,值得表扬。
他说,香味沉静沁人心脾,色彩鲜明寓意大吉。
他还说,信物甚合吾意。
明明“甚合吾意”四个字就能诠释的清楚明白的一封信,愣是被他啰里啰嗦的铺垫了这么久,男人闷骚的性子,由此可见一斑。
抿嘴笑着,陆樱这下是真的长出了一口气。
低迷的心情转瞬飞扬起来,一整日,陆樱脸上的笑容便没断过,惹得陆芸左右打量,便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秦夫子,都开了句玩笑,惹得陆樱俏脸绯红。
傍晚时分再回到陵山候府,陆樱还在巧笑焉兮的陪陆老夫人说笑,便见远山斋的侍书婢女过来传话,“侯爷请六小姐去趟书房。”
一路往远山斋而去,陆樱突然发现,她有些得意忘形了。
这几日,她和平王的举动,与私相授受有什么区别?
虽说没有经人的手,无人知晓,可到底也是不合常礼的。
而初六那日平王在远山斋后的凉亭里与她见面,显然是陆澄允许了的,一连几日了陆澄都没找她,可见是等着她主动坦白的。
而她,浑然不顾。
这下,怕是真的完了。
一颗心止不住的往下沉,陆樱再看到那半开着的书房门,心里忽的有了一丝惧意。
第270章 惊神()
“来了?坐”
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陆樱坐,陆澄低下头,专注的写起了手里的条陈。
有些心虚的喝着茶,陆樱再抬头看看父亲,便觉得这等待让她更加忐忑。
而写着条陈的陆澄,也暗里注意着陆樱,见行事向来胸有成竹的女儿忽的露出了这样一幅心里没底的模样,顿觉好笑。
写完条陈,自拿了帕子净了手,陆澄过来坐在陆樱旁边,亲昵的拍了拍她的头道:“有心事?”
往日这般情况,等陆澄过来的时候,小半碟子的点心都已经进了她的肚子了,今日却纹丝未动。
陆樱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一脸沮丧的问陆澄,“爹爹,您唤我来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来吗?”
跟她绕起了弯子,眼看她都不敢直视自己了,陆澄忍俊不禁的问她,“心虚了吧?”
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陆樱动动嘴,却发现根本无从说起,似乎说的越多便错的越多。
连她自己都觉得,按着这个时代的规矩礼法,她不是被罚去祠堂面壁思过三五日,就是禁足一月以观后效。
当然,浸猪笼还是很远的。
转了转眼珠,陆樱抬头问陆澄,“爹爹,那日平王跟您说什么了?您怎么就允许他私下来见女儿了?”
陆澄微一沉吟,实话实说,“他说,他有一样东西落在你那儿了,想要索回。”
落东西了?
陆樱一脸的迷糊,好半天,想到了他那一番没头没脑的调侃,和之后猝不及防的表白。
如果当着他的面问,他肯定会说,他把心落在她这儿了吧?
没料到他会这样大胆,也没料到父亲为什么真的信了他的话让她来见他,陆樱觉得这段时间她脑子不够用的次数有些频繁了。
“那爹爹信了?”
陆樱很是不解。
“不信又能如何?”
陆澄失笑,“平王此人,面虽冷,可为人却最是坦荡。便是我不许,他定也会寻了别的机会见到你,既然他光明磊落的来与我说明,可见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所以,我允了。”
与其让他自己想法子在外头与陆樱相见,倒不如在自家的地盘上,可控性也强些。
一颗心砰砰的跳着,生怕父亲问她平王都说了什么,陆樱紧张的连头都不敢抬。
陆澄笑着,心里却微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
其实,唤陆樱来之前,他心里是存了一分侥幸的,只想着,是平王的一厢情愿。
可瞧眼下的情形,这两人怕是一个有意一个有心,都已经陷进那张网里了。
“你可知,平王与我说了什么?”
轻声问着,便见陆樱摇了摇头,也不知她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陆澄径直说道:“平王说,他心悦你已久,所以,希望我给他这个机会,成为我的乘龙快婿。”
石破天惊。
陆樱险些惊掉下巴。
如果说平王对她那番表白已经太过让人不可思议,但怎么说还好理解,毕竟,私定终身的事话本子里也是常有的。
可是,八字还没一撇,就跑到长辈面前去袒露心扉,这实在算得上是惊人之举了。
“那那爹爹怎么说?”
陆樱一副石化状态。
抿了口茶,陆澄徐徐开口,“我告诉他,我陆澄的女儿,除了自寻了出路的那一个,其他几个,不与人做小。”
自寻出路,说的是做了太子侧妃的陆晴。
行宫的事,平王肯定是知晓的,所以,哪怕事后粉饰太平的掩住了一切,但是平王肯定是知晓内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