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好不熟悉,不过一时想不起是谁。管他的呢,现在哪怕来的是普罗提斯,她也认了!她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狂叫道:“我在这里!我,咳咳,我在这里!”
声音在管道内来回冲撞,又被遍布管壁、大小不一的洞口吸收,变得缥缈不定。矢茵不知那人到底听到没有,一边扶着管壁往前,一边不停地喊:“我在这里!在这里!”
“你不必惊慌,他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哦,那就好。”矢茵长舒口气。隔了两秒钟,她稍微一低头,汗水像下雨似的滴落,滴在赤裸的脚背上。
“你——”她一寸一寸地慢慢转过身。周围一片漆黑,她明白眼前飞舞的光点,只是视网膜神经单元的化学反应。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那人真的发出微微的辉光,她隐约看出一个挺拔笔直的身影。
这个人不是装神弄鬼的阿特拉斯,更不是胆小谨慎的帝启,她甚至连他是不是人都没有把握。她听不到对方的心跳、呼吸,无一丝一毫的人气,难怪刚才自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矢茵镇定下来了。
真奇怪,让她镇定的,是一种她既抗拒面对、也无法逃避,更加无法抗拒的恐惧。圣徒看见撒旦,因为从反面证明了上帝的存在,所以坦然。羊羔撞见饿虎,因为知道逃无可逃,所以认命。现在,矢茵就同时沉浸在坦然与认命之中,虽然耳鼓里轰轰轰地回响着心跳的声音,却也站直了身体。
“有一天,你会明白。”
“什么?”
“有一天,你会看到崭新的世界,完美的世界,神,的世界。”
“……可是,为何我觉得,那并不是神的世界……那是……那其实……”
“你想到了什么?”
“万神冢。”
“呵呵,”那人轻声笑笑。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却别有一种磁性,而且出言凝重,每个字都像拍进枕木里的铁钉,绝无更改。他说:“你,对我来说,是一个奇点。”
“呃?什么是奇点?”
“无法理解,不可预测,难以触及。至于为何如此,连我也不清楚。”
“我一点也听不懂。你究竟是谁?”
“我是一个片段。”
嗒嗒嗒,远处出来厚重的皮靴踏在水坑里的声音,刚才喊话的人正在迅速接近。矢茵身后渐渐有了光亮,她瞪大眼睛,想看清面前之人。可仿佛连光都怕了他,他仍然隐藏在黑暗中,若有若无,似人似鬼。
“瞧,我说过他总会寻来的。”那人淡淡地说。
矢茵揉使劲揉眼睛,没有看错,那人正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突然间,有个念头钻出脑海,一瞬间胜过了一切恐惧,她禁不住跨前一步,颤声问道:
“我父亲呢?”
“我不知道。”
“他、他死了,是不是?”
“我不能确定。”他退得更远了,声音变得有些瓮声瓮气。
矢茵摸着管壁,小心翼翼的跟上他,叫道:“等、等等,请你等一下!我呢,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轻易相信任何人,你必须自己去发现。”
“那我该怎么办?”
“倾听你自己的心声。”那人说:“你总会清楚。”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告诉我?”矢茵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眼泪夺眶而出,不顾一切的哭出来:“为什么非要我一个人去猜,去想?我没有能力,我做不到!”
唉……
好像风吹,又似乎是那人叹息了一声。他的身影顿住了,轻声说:“这件事太过庞大复杂,超越人类的想象。发自远古却超越未来。是人类的梦想,也是生灵的原罪。其中种种缘由,无法诉诸言语。不亲自体验,永远无法明白其中的奥妙。”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我只是个小女孩,”矢茵伸手抹眼泪,可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在这黑暗的地下,在前所未有的危机环伺之中,面对这个似乎看穿一切的人,她彷徨的无以复加,“我只想知道父亲的下落!”
“我说过了,你必须自己去发现。”那人隔了片刻,又说,“别哭了。为了表达对六千年来第一位启动安蒂基西拉机器的人类的敬意,我愿意答应你一个要求。”
“唉?”矢茵凄凄艾艾地抬起头。
“说吧,任何要求,我都能为你实现。”那人的声音始终淡淡的,没有任何感情起伏,没有声调变化,然而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蕴含在里面。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是从几百公里之外的空间轨道上传来,让人完全无可捉摸。
“我……”矢茵踌躇着,却听有人在几道拐角之外喊:“刚才是谁?你在哪里?”
“时间不多了。如果你没有想好,下次见面时……”
“不,等等!”矢茵叫道:“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那人说:“你提了一个最容易,却又最难的要求。”
“不可以么?”
“这世上没有不可以的事,只是难易程度而已。”那人的口气没有一丝变化,“你准备好了,就点点头罢。”
矢茵点头。
哧——
随着一声低哑的叹息,那人的身影像突然冲出地穴的熊熊烈焰,照得矢茵眼前雪亮。而四周闭塞矮小的空间,似也被他勃然爆发的气势冲得无影无踪。一瞬间,矢茵仿佛飘荡在茫茫无际的宇宙中,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庞大如恒星一般的人,或鬼魅。或神……
他全身裹在一袭灰白的麻质长袍之后,他的唇线绷得很直,鼻梁比米开朗基罗得意之作大卫的还要笔挺,眼窝深陷,眉骨高高隆起,与鼻梁的上缘一道,凝固成一个不怒自威的神态。他的眼睛——一块与衣服同样材质颜色的麻布蒙在眼上,蒙得是那样的紧,两个眼球在布后奋力向外凸出。不知是不是急切地想要摆脱束缚,它们快速地转动,只在朝向自己的时候,才稍微一停顿。
张脸呈现出一种玉石的青白之色——不、不,矢茵拼命眨眨眼,发现他似乎真的是玉石铸造一般,脸上没有任何瑕疵,甚至连肌肤的纹路、毛孔都看不到。除了那双转动的眸子,脸上没有任何一块肌肉哪怕是轻微的颤抖一下。
这真可怕。如果他是戴着面具,那么这张面具做得也太过真实,简直难以置信;如果不是,那这无疑是具被各种防腐药剂保护起来的死尸。
她的目光移下来。看见了!在他胸前的长袍上,一个正十字形正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十字形中央却有一个眼睛似的图案。矢茵屏住呼吸看那眼睛,眼睛突然一动,冲矢茵快速眨了一下。
矢茵浑身剧震,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听那人淡淡地说:“一万两千年了,这段代码竟然被你触发,实属罕见。这意味着什么?标准算法内没有关于你的任何信息。既然你的代码能触发它,我便把它送给你,希望……”
话音到此嘎然而止,霎时天旋地转,万物更。等矢茵再一次睁开眼,眼前是逐渐被灯光照亮的管壁,那人完全消失无踪了。
也不是完全,矢茵走上两步,蹲下捡起地上一串微微闪光的事物。咦,这不是阿特拉斯房间里的那一串脚链么?她出了片刻神,才记起是自己无意间把它带出来了。也许刚才惊慌失措的时候,它又落到了地上。
矢茵抚摸着它,感到它的温度明显比自己的体温还高。他究竟是谁?为何要在此刻现身?他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把它送给自己?它就是这串脚链么?
奇点,矢茵想,真好,现在除了关键碎片之外,自己又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称谓了。
忽然,一道强烈的光从身后投射过来,有人转过拐角,光亮立即定在矢茵身上,再不移动。矢茵想起以前被警察抓住时的情形,忙乖乖地蹲了下去,偷偷把脚链重新系在脚上,尔后双手抱头。
“矢茵?”那人惊喜莫名。
“呃——?”
“是我!”来者几步跑上来,见矢茵掩饰不住的惊慌,他一把揭下头盔扔到一旁,用电筒照亮了自己的脸。
“二叔?!”
“是二叔!你没事吧?”矢理单膝跪在她身旁,把她身上仔细照了一遍,说:“你吃苦了,二叔来晚了。幸好没有大碍。”
“二叔……”矢茵眼泪再度涌出,既而抱住矢理放声大哭起来。
“这里不是哭的地方,我先送你出去,跟我来!”矢理拉起矢茵,扶着她沿着来路跑。一边问她:“挟持你进来的人呢?”
“他们……不知道。我晕过去了,醒来就是一个人,我害怕死了!”
“好了好了,别怕,现在没有人能伤害你了。等等!”他放开矢茵,用刀子拨开一根电缆,接上线路。
“我是一号,我是一号,102现在在我身边。一名同志已经牺牲,我需要更多支援。”
“我是四号,我们已经推进到G23L445岔口,离你大概一百五十米。三个支援小组已经赶到,目前地面状况基本被控制,七号和六号正带队搜捕光辉军团的残余人员。”
“听着,”矢理急切地说:“现在没有时间搜捕,我命令所有战斗人员,立即进入管道,立即进入管道!”
“你发现了什么?”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对方显然并不是单纯为对付我们而来的。所以我推测这个管道内,也许有什么对方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的东西。确认对方是神圣光辉军团的人?”
“我们擒获了两人,已经确认。”
“很好!我立即上传行动路线,各单位立即定位我所在坐标。四号向我靠拢,掩护我暂时脱离管道。其余人沿着G24和G35两条线,沿途搜索。挟持102的人和光辉军团的人很可能仍在管道内。对方非常危险,可先行开火,重复,可以先行开火……”
矢茵听着矢理冷静的下达命令,心中越来越冰冷——他就是执玉司的人!听他的口气,似乎是个级别甚高的官员。
整整八年,他没有一次提到老爸的死!整整八年,他没有一天来看过自己,原来一直在回避!
阿特拉斯说:“当年有人比你更慌乱呢,不也熬过来,并且重新获得信任了?”是不是他?
矢茵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在更加黑暗的地方,看着矢理果决冷峻的脸。他说到102的时候,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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