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这样,都觉得自己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唐锦平就是想不通嘛!他觉得自己哪里都比张成强:个子比张成高、身段比张成风流,文采比张成醒目,就连名字也比张成雅致——锦平,你看,彩锦、平明、云锦、升平、锦色须平章,都是多么好、多么琅琅上口的词汇。张成呢?喂,卖水大哥都可以叫张成,亏他还是华城世家公子呢!
唐家、张家,比邻而居,都是高门望族,巧得很,也都是独子。唐锦平一直以来跟张成友爱,忿恨与嫉妒是什么时候发芽的呢?或许自碧萝出现起。
唐锦平记得碧萝刚进张家,一只小猴子,同美丽完全不沾边的,皮肤是金棕色,像个明媚的夏日,头发毛毛燥燥、嘴唇热烈的噘出来,给她穿什么衣服,她都要撕掉,整个儿一野猴子。
她确然是野猴子,山里出来的。那山就是离城西面百里的绿罗山,年方十二的张成怎样从自家床上神鬼不惊的进了绿罗山,到如今都是个谜。当时他重病在床,一丝两气,眼看奄奄待毙,家里连纸钱冥衣都给他备好了,一晃眼不见了他,菩萨画像前供的长明烛于此时倾倒,火舌一卷,把什么冥鬼器物全吞进去了。
小小的唐锦平爬在围墙上看那场火,觉得疏远而刺激。两个老仆妇在下头走过,嘴里念叨:“糟糕了呀,不吉利的呀,张家小少爷怕是死了呀。”
唐锦平这才意识到:他的玩伴怕是要死了?并不是很懂得死的含义,他忽然间哭起来。火焰那狂热的红光烫着他的眼角,小锦平比上次砸坏紫袍玉带端砚台被父亲逮到狠揍了一顿还哭得伤心。
如果事件就这样结束,唐锦平小小的脑袋里,会以为是那蓬火焰带走他朋友了。真的,那样柔软妖娆的物体,透明舌头卷着什么就把什么都吞进去,吐出片片黑蝴蝶,这样的妖精来此一游,不带走什么简直是不可能的。
可是半天之后,绿罗山脚有山民发现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像两只小野兽互相取暖。其中一个孩子才五六岁,不知是男是女,竟连衣服都没穿,只披着两串野藤,另一个好歹大些,瘦弱而文静,着件天蓝满花遥溃袷醋攀歉还笕思夜樱徊还嫔患眩慌刹∪荨�
那山民也不怎么纯朴,见着两个孩子,头一个想法是:怎么这点小小孩子在这荒山野地里,别叫狼叼了他们。第二个想法便是:领回家、卖给外路人,能赚一笔呢!
第二个想法恍恍惚惚的膨胀,把他脑袋烤坏了,并且把头一个想法也纳为自己坚定的道德基础:他是好人,他关心这两个孩子的安危,而且他俨然已经从狼嘴的危险里救下了这两个孩子,这不是让他对于孩子们来说像重生父母一样吗?作为父母,不是应该积极为孩子的福祉着想、并可以自由的处置自己的子女吗?把孤苦伶仃、在野地里马上就要死掉的孩子卖给外路人碰运气,多么好。道理上多么讲得通!
他满怀柔情的伸出手:“伯伯带你们走……”乡下土话,“伯伯”跟“爸爸”的发音是一样的。他叫得心安理得。
可是“爸爸”才出口,他的手就像给毒蛇咬着似的,火辣辣缩了回来。
在两个孩子身后,就是有一条碗口粗的蟒蛇,头似簸箕,身上的鳞甲比大脚拇趾甲还大,贼溜溜泛着金光,血红信子在嘴里咝咝一闪,圆滚滚的黑眼睛向山民不带感情的一瞪,山民腿就软了。
他瘫在地上,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这是传说中的蛇眼。”他想,“被有毒的蛇眼瞪到,人就变成石头了。我要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你去我家里报信吧。”大些的孩子对他道,“我爹娘找我,一定找得急了。”
那条蛇和那个小小的孩子还在盯着山民,眼睛一样圆、一样专注、一眨也不眨的,就像没长着眼皮。山民坐在地上的屁股滚滚都是汗、登着草鞋的脚滚滚都是汗、一个多月没洗的头也滚滚都是汗。他像一只要被蒸熟了的臭虫。
大一点的孩子伸手护住小孩子的肩:“我爹娘会派人把我们一起接回去的。”
小孩子眼里泛过一丝笑意,这笑意是竖着的,金丝的瞳仁,像猫。金丝一闪即逝,仿佛只是阳光开的一个玩笑。小孩子别过脸,大蛇也蜷起身子、阖上了毒眼。大孩子摘下脖子里的玉递给山民道:“文香街麟子巷,打头最大的那个有石狮子的门,就是我家,你去向我爹娘通报我的消息,把这玉给他,他们就信了,会给你重谢。”
“谢”这个字里有金钱铿锵作响的声音,“重”增加了诱惑力,山民总算能爬起来了,抖簌簌伸手接过玉,姿势像只怕打的狗。眼角锚着大蛇,只准备大蛇一动,他就扔嘣的撤!
他接过了玉,大蛇蠕动了一下,他噌的就往后弹跳出去了,其动作之迅速,像人长了四肢本来就是为了向后弹跳。
小孩子把头埋在大孩子怀里,哈哈笑得直蹬两条腿,腿部肌肉健康而美丽,野藤被踢起来,山民看到她是一个女孩子。
大蛇抬起尾巴,把两个孩子都圈起来。山民想:他们要被吞下去了。午后的山野,阳光细细密密像筛金子,野蜂在重瓣粉紫色石竹花里嗡嗡嗡的钻进钻出,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也只是一朵花谢的时间,什么事也没发生,大孩子催他:“你还不走。”
“走、走……”山民连滚带爬的离去。
那百里路,山民不知是怎么跑下来的。他忘了自己怎么回家牵了小骡子,他忘了自己是怎么狠狠抽打这头平时还挺得他宠爱的牲口。石狮子的大门出现在他面前,红汪汪太阳衔在了山口,山民心疼的看着快累得口吐白沫的小骡子,想不通自己怎么就疯了似的抽打它赶路。
搁在平时,他可是宁肯自己帮着推车、也舍不得叫它花豁了力气!今天真是叫鬼迷了,从身子到脑袋,什么都不是他自个儿了!
玉佩还硬生生硌着他手掌,提醒他还有使命必须完成。山民茫然的对着太阳看了看它,绿得跟青草酒似的,不用多锐利的眼光都能看出来是好货。要不……就拿着这玉回去吧,别报什么信了?不然人家收了玉、不发赏银怎么办呢!或者赏银还没这块玉值钱怎么办呢!他一个乡下人,不能跟城里的官绅争竞。收上门给人欺侮,不是犯傻吗?
山民已经打算兜骡子回去了,思绪并且跳跃到:这块玉能换半头骡子不?得找谁出手,才最不容易挨骗……
“这不是我们小少爷的玉吗!”忽响起这么一嗓子,抱着大扫帚扫地的小厮看见夕阳中的青草酒光,浑身一激灵,扫帚也不要了,就丢地上了,猴子似的麻利蹿上去,一手拉了缰绳,一手抱住山民的腿,嘴也没闲着,拔直喉咙大叫:“小少爷的玉在这家伙手里啊!是他拐了人,还回来踩盘子哪!”(。)
第三十一章()
祝宵真是好人,居然也答应了亚明,不过说保管嫁冠的地方有点麻烦,要等久一点。
那套嫁衣,他就先给亚明了。
我们在墨门外等嫁冠。等着等着。亚明拉起我们,逃跑了。
“跑、跑什么?”我被劲风吹得透不过气来。
“趁他以为心舍利在嫁冠上,拼命去研究那顶嫁冠,我们不跑还等什么?”亚明大笑。
哎……哎哎?
“天帝祝宵啊,他一定也猜测我发掘的内情比说出来的更多。那么心舍利在哪里呢?祝晨至死不肯透露。我又放了很多烟雾弹、再索取嫁冠,他猜一定在嫁冠上吧!假装答应,其实就去找了。”亚明道。
那么心舍利到底在哪里……就是我,对吗?
亚明带我跑了好远,钻进一个洞窟里,从嫁衣上,把一粒不大不小、不太明亮也不晦暗的珠子缷了下来:“就是这个。”
啥?!
“茶娓林主把衣裙给我看,我就觉得这裙子感觉不对——瞪着我干嘛?我真的有这个本事!——见识到祝晨殿下是怎么样的人之后,我更确定了。一人藏一件东西,祝清负责头骨是吗?那么头骨已经发现了,其他东西,大家都往别处想了。其实,祝晨把他负责保管的舍利也藏到了祝清身上!恐怕连祝清自己都不知道吧。”
那你怎么会知道的?拜托!
“因为我,是黄泉的游子啊。”亚明得意的昂起头,得意中又流出一丝苍凉,“亡魂有关的事物,我最敏感了。”他开始念咒。
嫁衣上的珠子,心舍利,放出光来。若另外两个舍利跟它呆在一起,就可以唤出祝洁公主的亡灵。
可我们没有另外两件舍利啊。亚明忘了吗?
“多谢。”低沉的声音,祝宵踱进来,看了看心舍利的光,将另两件魂器也拿出来,与心舍利摆成三角,让毫光连在一起,“要召唤亡灵,没有比黄泉之子的魂咒更合适的法阵了。”
亚明好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么你就是当年那个游子,千刀?”祝宵道,“你易了容,学会了吟唱术?”
我没法儿相信!这么个找死的乞丐少年,就是他们口中的黄泉游子,千刀?看来天孙的眼光也差得很哦!
三角毫光中隐隐有个影子显现出来。明艳无双,天界的瑰宝,祝洁公主。如今已是一抹魂魄而已,单薄得如晨曦。
“谁杀了你!”我终于把这句话问出来。
呼,快点说出来。然后冤有头,债有主,祝宵赶紧去鞭尸,别呆在这里再用他的皇者气势吓唬我们了。
“他。”祝洁指着祝宵,“千刀也是被他杀的。”
呃……呃呃?
“跟你说了我没有动手。”祝宵眉心打结,对祝洁道,“虽然我很想。他是自己抢先逃走了。我只是一时冲动杀了你而已。你是我最珍视的人,怎么可以自己作践去下嫁黄泉?我气你比气他更多——如果我真杀了他,怎么会以为这位小家伙是他装扮的?”
“你正是杀了千刀,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