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顾渊见玄薇发怔,干脆地开口下令。
“……”玄薇没说什么,将碗里的菜给吃掉了。
一顿饭吃得何其艰辛,玄薇觉得自己就是一直被掐着脖子的鸭子,被人没命往嗓子眼里塞食物。吃饱了饭,玄薇匆匆推开碗筷,连话都说不清楚,便扭头躲开。
从正厅往玄薇自己的房间去的那一段路,会经过这间宅子的大花园。花园里有假山池塘,而精致的回廊则绕过美景,曲折向前。月色朦胧,上一场雪还未来得及化开,下一场雪便已然开始飘落。玄薇走在月色之下,盈盈雪色映衬着天上皎皎明月,两两交相辉映,这夜的花园倒比其他夜晚更加亮堂。
玄薇揉着自己的小肚子,与小丫鬟溜达着往屋里走。
“姑娘,你们后日就走了呀。”小丫鬟声音里带着点儿低落:“想想还挺舍不得您的。”
“我也挺舍不得你的,等你以后有机会,可得来京城找我玩。”
“我一个下人,这辈子就被捆在这间宅子里了,哪里能去京城呢。”小丫鬟撇了撇嘴,唉声叹气道。
“那不一定。”玄薇扭头,笑盈盈看向小丫鬟:“你的卖身契,是活契还是死契?”
“活契呀。”小丫鬟说道:“我又不是家生子,也没有死契在主子手里,所以才不得重用,被主子丢进这没人住的宅子里……不然,我还不得跟着主子随身伺候么。”
“那不就行了。等你到了时候,不就自由了?”
“还有十三年呢
!等十三年后,我该早就嫁人了。不过是从一个宅子里被放出来,栓到了另一个人身边,还是不得自由。”小丫鬟叹道:“咱们是女子,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你说,男子多好,无论是怎么活着,都是自由的。”
玄薇抿了抿嘴,心里也是不太舒服。
她来到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开心,就是因为不自由。大周与她从小所生活的地方不一样,这里的女人,终究是受人摆布的。年小时受亲人摆布,大一点了受夫家摆布,就算是不乐意嫁人,也得受风言风语摆布……
“是啊,是男子多好。”玄薇抬头望着月光,叹道:“可以鲜衣怒马,可以对月吟诗;无论是懒散还是勤奋,是认真还是洒脱,这辈子无论过成什么样,都不用受人摆布。那日子,才叫活着呢。”
小丫鬟听见玄薇的话,笑嘻嘻劝道:“姑娘你都这般唉声叹气的,那么我们这些契子捏在主子手里的奴婢该怎么办?好歹,您也是位医女,断文识字不说,还能治病救人。都说京城是个什么人都有的地方,您去了那儿,总归是能找出自己的活法。”
玄薇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两人说笑了一番,又绕着花园的回廊走了两圈消了消食,才双双回房。
这一夜,玄薇早早便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她闭上眼,劝自己不去想别的事情,认真数羊准备睡觉。小丫鬟端着烛台进来看了一圈,确定了小炉子里的银丝碳还足够,又将窗户微微开了一小点儿缝通风,这才轻手轻脚往外面走。
房间里极为安静,玄薇脑子里胡乱想着点什么,思绪飘得老远,就快飘飘忽忽飘进梦里了,忽然,一个念头不知从何处冒出,玄薇脑子里顿时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房间,迟疑着侧耳听着。
房间里,寂静一片。
沉默许久,玄薇终于没忍住,开口试探着念了句:“……顾渊?”
周围依旧寂静,片刻之后,玄薇不自觉轻笑出了声。
她怎么会以为顾渊会在她房间里呢,是不是有点儿自作多情了呐。
玄薇将被子往自己脸上拉了拉,又一次闭上眼睛,继续数羊。
刚才,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了晚上顾渊的脸,以及他眼底的乌青。
长久的寂静之后,玄薇终于渐渐陷入了黑甜梦乡。窗外,原本一直下得悄无声息地雪,渐渐大了起来。雪花簌簌,落在院子里的树枝上,落在回廊的雕花上,落在玄薇房间窗户的窗台上。
黑暗之中,一只手默默伸出,将窗户合上。
那只小麦色,带有薄茧,却修长有力的手收了回来,之后轻轻拂掉了顾渊自己肩上的雪花。他就站在窗外,似乎是想要进去,却始终迈不开脚步。
若是他想,自然是可以在完全不惊动玄薇的情况下,进了玄薇的房间。就如同之前的十几天一样,趁玄薇睡着的时候,就那么静静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睡颜。
毕竟,他只有在夜晚,这样明亮的月光之下,另一个他“沉默”之后,才能出来,看她一眼。
第175章 雪女()
往往,他确实只是想单纯的看一眼
每每劝着自己,看一眼就走……可是这一眼,却总被他无限延长。
直到天即将亮,而睡梦中的姑娘睫毛微颤眼看着就要醒来……他才匆匆收拾起一腔柔情,施展轻功,在众人发现之前,回到房间,闭上眼睛,让另一个自己醒来。
顾二苦笑一声,任凭雪花随着风落在他的睫毛上。
万没想到,作为一个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完全控制的人,他竟在有生之年,陷入一场看不到结果的苦恋。屋里睡着的那个姑娘,无论他最终能不能得到,他都会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
他闭了闭眼,耳边仿佛依旧缠绕着刚才玄薇喃喃念出的那两个字。
顾渊。
当他听见那两个字时,他胸膛里的那颗心脏,满满的就快要炸开。可也就只是一片雪花落地的时间里,这颗为她砰砰跳动的心,又逐渐寒冷下去。
她喊的,是顾渊。
是顾渊……
===
“姑娘!姑娘!”
小丫鬟的声音猛然闯入玄薇的梦境,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怎……怎么了?”玄薇因着是被人忽然惊醒的,所以心脏此刻跳得厉害。她一脸的懵懂,看向忽然闯入房内的小丫鬟。小丫鬟脸上还带着水珠,热气从她苹果一般的脸蛋上冒出来。她头发只是随意盘起,好像人刚醒来不久,正洗着脸呢,便跑了过来。
“姑娘,隔壁赵家忽然来人,说是他们家小姐要死了!”
玄薇迟钝地呆了片刻,小丫鬟匆匆拿了衣裳,往玄薇身上披。
“啊?”玄薇回过神来,顿时大惊:“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又要死了?到底怎么回事?”玄薇说着,一边匆匆摸过衣服,迅速往身上套。
小丫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他们家自昨夜下半夜开始,就一直闹腾。这一大清早的,天还没亮透呢,便差了人赶紧过来喊。那小哥瞧着急得浑身冒热气,跟我这么一说,我也是吓了一跳。姑娘,您还是赶紧去瞧瞧吧。”
玄薇点点头,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穿好衣裳,在小丫鬟的帮助下梳好了头发,随意用青盐漱了口,毛巾抹了两把脸,便抓起药箱子往隔壁去了。
人刚踏入院子,却见整间院子里,竟是跪了一地的下人。
“造孽啊!神医您终于来了,求求您救救小女……还有我夫人!”赵员外急得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他对玄薇说完,便也来不及顾及什么,便拉着玄薇往彤儿姑娘的阁楼去。
“究竟怎么了?昨日彤儿不还……呃……虽然有恙,却并不致命啊?怎么会忽然……”玄薇一边踉踉跄跄随着赵员外往里跑着,一边断断续续地问道。
“家中出事,小女竟是为达目的以死相逼!她割了自己的手腕,血流了满屋子……”赵员外还没说完,两人便到了彤儿的房外。门一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玄薇定睛一看,顿时心脏猛地一跳
房间里,床上,帐子上,地上……此刻布满粘稠的血迹,屋子里原本总是爱围着伺候的丫鬟婆子,此刻竟是少了一大半,只留有两个年小的丫鬟,正捧着彤儿的手哭。
彤儿脸色苍白,人歪在床上,见到了玄薇,竟是落下泪来。
“姐姐!”
玄薇一顿,扭头对赵员外说:“请相信我,这里我会处理,有我在,彤儿姑娘定会安然无恙。请赵员外暂且在门外稍候,我先去为彤儿姑娘止血。”
说罢,她也不管赵员外的表情如何,便将人关在了门外。
玄薇走到了床边,将彤儿姑娘的手拿起来,只看了一眼,她便放下心来。
如她所料,这腕上的伤口不算深,虽然乱七八糟被划了深深浅浅的数道伤口,可却因力气不够,没有伤到肌腱。
手腕上的血管是静脉,血液粘稠度较高,再加上天气寒冷,血流到现在,已经不再往外流了。血口子上糊满了半干涸的血浆,正将伤口糊了个准。
玄薇从药箱子里掏出干净的棉布,先扎住彤儿伤口上方的手腕,以防挪动间再动到伤口,让血流出。然后,她掏出尖锐的小剪刀,扭头对旁边哭得成了个泪人儿一般的丫鬟说道:“去端热水。”
小丫鬟一愣,然后匆匆去端热水。
“姐姐……求你帮我!”彤儿抽泣着,说道。
“你!”玄薇气急,抬头瞪向彤儿:“就算是你想要救你奶娘,也不用这样极端吧!你不想想,若是你这样做了,你爹娘将这账算在你奶娘头上,到时候还不是让你奶娘落不到好处!你傻不傻!”
彤儿一听,眼泪滚滚而落,她闭了闭眼,十岁女孩子原本应该红润可爱的脸蛋上,此刻竟苍白一片:“不仅仅是奶娘……原来,我竟……我竟还有个亲姐姐!若是我不以死相逼,我的亲姐姐,还有我们府上十几个婆子丫鬟,可都要没有命了!”
玄薇一怔:“什么意思?”
丫鬟端来了热水,玄薇用湿帕子擦干净了彤儿手腕上的伤口。她撒在彤儿伤口上的药粉里,带有止疼的麻药。所以当她用消过毒的小剪刀,将外翻的伤口两边多余的碎肉剪掉时,彤儿也并没有太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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