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姬- 第55部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那就来试试吧。”我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他，大摇大摆往楼里走去。

我怀疑许冰会不会跟我们一起走。他太爱人类了，十几万年未曾改变。倘若人类真的绝灭了，他心里会是什么味儿？忍看自己深爱的一切被悉数摧毁，他却无能为力。那将是我这种人永远体会不到的痛苦。他不可能抗衡众神，更何况熵姬就在他身边呢？

魔女和修女们把准备妥当的行李收纳进微时空泡里随身携带。她们中绝大多数人都尚有亲人在世，她们忍心就这样抛弃父母、踏上通往异世界的旅途么？虽说小丫头同意大家带亲属一起走，可那些凡人们有胆量跨入异界之门么？我无法从脸上读出大家的故事。但我想，一定有人选择留下，选择和家人在一起。

人类，真的没有哪怕一丁点儿希望吗？

南宫雯婧呆呆地坐在屋里，对推门进来的我毫无察觉。

“雯婧，该走了。”

她回过头来，用担忧与无助的眼神看着我：“去哪儿？”

“不清楚，周风雪安排的。”

“不能留下吗？”

“……”

“如果我不想走，你会留下来陪我吗？”

我料想过这个状况，可我始终没想好要不要留下来陪她。

“你听我说，雯婧，”我打算先试着说服她，“人类世界快完了，我们也无力回天。留下来只有一死，毫无希望。”

“可是……”

“我不知道其他世界是否比地球更好，但起码我们能找到一个不打仗的地方。”

其实若想与世隔绝，不必非要离开地球的。我们可以用势垒隔绝时空，让外界再也找不着我们；也可以召唤Easunmi——“无域”，使我们的书院对外界而言“从未存在过”；等等。可小丫头却执意要大家离开，这是为何？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南宫雯婧低下头：“你走吧。我想留下。”

“为什么？”

“不知道。”

我该留下吗？我和南宫雯婧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彼此并无感情。或者说，我和她的婚姻根本就是我与小丫头赌气的产物，夫妇间的责任、义务尽是空谈。我没必要留下。

我一言不发地踱到窗前，俯瞰楼下的广场。一些女孩子正和家人抱在一起痛哭。这一别，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我留下陪你。”我对她说。

走或者留，我都没什么损失。人类、异族、虿女、Hela……这里的一切都无奈我何，我留下也无妨。跟小丫头分开也只是暂时的。在那无限遥远的时间尽头，最终等待着我的是一个只有我和小丫头的宇宙，一个只属于我和小丫头的宇宙。那一天总会到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只要想到这个，无论怎么样的逆境、痛苦和绝望——哪怕要一直持续10^100年——我也都能忍受。

因为我们约定好了，要在热寂的宇宙里“永远，永远，永远在一起”。

世界1　再见了，离阳　06

六

顶着Mi－Go撤军后的空寂夜色，大批全副武装的Byakhee潮水般涌入紫凌书院。少数是由人类驾驶的指挥机，其他全是Hela操纵下的战斗型。该走的都走了，不想离开地球的也暂且躲到别处去了。除去赵林杰及其手下，书院中只有小丫头、我和许冰三人尚在。

领头的Byakhee打开胸腔，一个穿戴着动力外骨骼的人类跳下地面。我在鼎新基地指挥中心里见过这人。

“首长好！”赵林杰慌忙率领手下立正敬礼。

那厮摘掉头盔，颇不屑地回了个军礼，转向我们三个：“看来我来晚了一步啊，许校长。”

“我们不是还在么？”许冰说。

“勇气可嘉。”他盯住小丫头：“敢问这位是……”

我不自觉地将小丫头挡在身后，顺嘴胡扯道：“许校长的表妹周风雪。”

“哦。”他没当回事地点点头：“好了，许校长，余先生，我相信你们两位等在这儿一定有什么目的吧。”

“没什么目的，”许冰回答，“只是觉得不辞而别有失礼貌。”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猜的。”

“哦？许校长真是孔明再世，料事如神啊。那我们此来的目的，二位想必也心知肚明了？那就别兜圈子，赶快把我们想要的交出来如何？”他一挥手，一旁的Byakhee纷纷“刷拉拉”把武器对准了我们三个。离我最近的一只Byakhee爪持一门GAU－8/A式7管30mm加特林机炮，能被这么火的家伙瞄着可真幸福。

“且慢，”小丫头从我背后绕上前去，幂笠箐装浑如玉盏冰灯，“我有话说。”

“周小姐请。”那厮压根儿不把小丫头夹眼角。

“留在这儿是我的主意。”小丫头说：“不然许校长和余先生早跑得没影儿了。愚蠢的凡人啊，你以为我们是怕你们才要离开的么？你以为我们三人为何留下？”

小丫头话音甫落，众多战斗型Byakhee骤然一齐动作，眨眼间将人类驾驶的Byakhee尽数撂倒制住，扯开胸腔撕出嗷嗷哀号的驾驶者，一个不剩地捏成番茄汁——

那人脸都吓白了，我和许冰也大惊失色。其时只听周风雪冷酷地笑道：“愚蠢的凡人啊，你真以为Hela和Byakhee都属于你们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她一边说着，一边徐步逼上前去，至极近处而止，端立仰视他：“我在这儿也住了不少日子了，还从未将真容示与俗人。此项殊荣，就首先赐予汝罢！”

她背对着我和许冰，面向他取下了幂笠。

——宏宇宙在上啊，愿无上全能的Azathoth拯救我！我——我实在无法形容、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目睹周风雪相貌的那一瞬，他的神情是何等微妙、怪异、诡谲和狰狞！仿佛宏宇宙所有不可触及的恐怖真相刹那间全灌进了他脑子里！接下来的一切更让我们瞠目结舌——连惨叫都没来得及，他的双眼便“呼”的一下爆出火来，比镁光还亮的骇人苗子直窜出一米多远，好像一对喷灯！他的眼球在燃烧，在喷火！他栽倒下去满地打滚，两手在血肉沸腾、浓烟迸滚、嗞啦啦作响的脸上狂命地乱抓乱挠乱抠，头颅、脖颈和手臂无不皮肉淋淋恍如脓酱，沥沥拉拉肆淌于地。不到半分钟样子，他的脑袋便如热锅里的猪油块一般融化殆尽，只留下脖子上一块碗大的疤，骨肉焦黑，嗞嗞地冒出一股股腥臭刺鼻的恶烟。

我曾经无比渴望见到小丫头的脸。现在看来还是不见为妙。

周风雪——我的小丫头，我的Deology，娜雅的化身，身为恶魔之神的少女——她默默地戴回幂笠，抬头望向那些Hela操控下的Byakhee：“去吧，Piovsea与Idus的子嗣！”

众Byakhee霎时翀天而逝，抛下满地不成形状的人类尸首。赵林杰等人魂儿都吓没了，纷纷跪倒在地觳觫不止，两眼紧闭，头都不敢抬一下。小丫头没搭理他们，回身直接向我和许冰走来，步履轻快，一言不发。

“大人！”许冰拱手道：“难道……”

“抱歉了，许冰，”小丫头说，“我必须食言了。我不会允许你拯救人类的。”

“……”

许冰也不敢违逆小丫头啊。即使贵为神子，在OuterTheaology面前也不过是渺小得近乎无物的可笑存在而已。我心里不禁一阵刺痛。

“你走吧，许冰。”小丫头拍拍他的胳膊：“大家还在TheGateofSilverKey那头等着你哩。这个世界有我和余涣箐就够了。”

“哈？”我又惊又喜地大叫起来：“你也不走？”

“嗯。”小丫头点头道：“我好像……没说过我要走吧？”

“我还以为……”我激动得都快哭了。

“好啦好啦，烦不烦啊你。”小丫头转向许冰：“你带走了很多人类，男女老幼都有。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我知道。”许冰和小丫头像是有某种默契，或是不为我所知的密约？反正是有事瞒着我。

“此去不必再跟我们联系了。”

“是，大人。”

许冰唯唯诺诺了半天，又毕恭毕敬地向小丫头稽首再三，这才掸理衣装跃迁走了。

“你为啥不走？”我问。

小丫头耸耸肩：“没有狗狗的地方很无趣啊。”

“……喂喂喂……”

“我说，赵林杰！”小丫头冲那伙跪地不起的人类喊道：“起来吧，没事啦！对喽对喽，你们想不想活命？主动选择成为Hela的话会有很多好处哦。Hela世界也需要军队，你们仍有用武之地哦。”

赵林杰没回话，也没起身。小丫头叹口气：“看来吓得不轻啊。”

“人类能变成Hela？”我又问。

“当然喽。不过这种转化是单向不可逆的，Hela可没法变成人类哦。留在地球上的人类只有两条路，要么变成Hela，要么沦为Hela的牲畜。包括你妻子，她也必须做出选择。既然不想走嘛，那就得承担留下来的后果。”

几万年来，人类一直享受着高踞食物链顶端的快感，现在好日子到头了。不用说，幸存的人类会拼命反抗，变成他人牲畜的下场谁想要啊。Hela与人类余党的斗争兴许将持续很久，宁死不当Hela的也会大有人在。作为宇宙里最奇怪的生物，人类经常把身份、尊严、荣誉、信念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虽然明知这些玩意儿在大宇宙面前根本毫无意义。

无论嘴上怎么说，其实每个人类在内心深处都充满了身为“人”的优越感，同时也都非常害怕失去“人”的地位（包括自然地位与社会地位）。古往今来，这类观念始终根深蒂固地盘踞于人类意识中，从未真正改变过。从中世纪关于活死人、吸血鬼、狼人、女巫的传说，到现当代表现寄生怪物和生化僵尸的恐怖电影，其真正带给人们的与其说是被伤害的恐怖，还不如说是被异化的恐怖。人类对“人的异化”的恐惧，素来不亚于对死亡的焦虑。

正如恶魔是异化的天使一样。所谓怪物，其实就是异化的人。

“想什么呢？”

小丫头拽拽我的衣袖，使我的思绪飞回现世。

“你用读心术看看不就好了？”我趁势轻轻捏住她的小手。她纤细冰冷的手指如玉笋般光洁、炼乳般柔腻，陶醉得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