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姬- 第74部分

“只演第二卷，从地狱会议到撒旦（Satan）前往人间，不是很长。”周丰雪抓着周太太的衣角央求道：“你们就让我去吧，好不好嘛，无非就是念念书，又不用登台表演，中间还能休息，还能喝水，根本累不着。”

一分钟的沉默。

“那个余牧师也参加？”周太太又问。

“没没没，”索秋渠慌忙否认，“全是女生，就许院长一个男的。余牧师都不知道我们要排戏这回事。”

“以后离那个余牧师远点儿，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好好学习，别再去教堂了，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对学习一点儿好处都没有。这年头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一个女孩儿要懂得自尊自爱，别上了坏人的当。送你去上紫凌书院，贵族式女子高中，爸妈花那么多钱图个啥？还不是想让你远离社会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再不听话干脆转学算了！从小啥好吃的都尽着你吃，啥好衣服都尽着你穿，你要啥爸妈就给你买啥，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的，到头来你却这么不听话，你也不想想爸妈得多操心啊。你也别嫌爸妈唠叨，爸妈这都是为你好，都是为了保护你，不想让你受伤害。那个余牧师出身有问题，有前科，这种人你就该躲得远远的才对。听见了没？”周太太板着脸教训道。

“……嗯……”周丰雪难过得眼圈都红了。

看见女儿一副可怜相，周先生终究还是心软，叹口气牢骚道：“算了，谁叫我就养了你这一个呢。”说罢回过头吩咐司机：“小冯，拐去紫凌书院。”

话音未落，三个丫头便一齐“嗷”的一声欢呼雀跃起来，晃得凯迪拉克险些跑偏，把四围一票奥拓、QQ、乐驰、奔奔、小熊猫什么的骇得左躲右闪。

“周叔叔，”张淑云趁机问，“余牧师的前科是咋回事啊？”

“谁知道。许院长刚建校时，不晓得惹了什么乱子，军分区、武警、公安好几百人跑去把他那儿翻了个底儿掉，最后抄走好几车东西，还把余牧师抓去关了好几个月，说是因为和什么教什么功有联系。有一次酒桌上把军分区赵司令灌醉了，他亲口告诉我的。社会太复杂，你们还年轻，好多事没经历过，非得处处小心不可，千万别被坏人给骗了。”

“哦哦，赵司令没说别的？”索秋渠笑出声来。

“赵司令口风严得很，不管喝的再醉，多一个字都不说。年纪轻轻就当了军分区司令，估计是有两把刷子。”

“嗯嗯，的确有两把刷子！”索秋渠笑得更厉害了，搞得周家夫妇莫名其妙。

索秋渠告诉周先生夫妇的全是实话。余涣箐的的确确不知道女生们要排戏，更是的的确确没有参与进去。不过嘛……

事实≠真相。

女孩们怀抱肩扛多人抬着各式各样的服装道具舞台设备，乌乌泱泱地蜂拥入大教堂正门。余涣箐即便使出吃奶的气力、扯破嗓子高呼“教堂乃清静之地”，还是没能逃脱被欢声笑语的狂潮巨浪瞬间吞没的凄惨下场，气得他拼命从人海里淘出学生会长鹿嬿然来捣着鼻子质问道：“你们搞什么飞机这是？！教堂和教堂里的一切都是稀世珍宝，弄坏了谁来负责？！”

“余老师别紧张嘛，消消气消消气。”鹿嬿然笑道：“我们要在朝圣日演出话剧《失乐园》，今天开始在您这儿排练，到时候演出场地也选在您这儿啦，还请余老师多多关照哈。对了对了，我们正好还缺一个男演员，余老师也来参加吧？”

“没兴趣！谁允许你们征用大教堂的？许院长知道吗？”

“当然啊，许院长自导自演，您说是谁允许我们征用的？”鹿嬿然睁大一双明眸，冲着余涣箐呼呼扇扇地直放电，俨然两部快速连闪的闪光灯，电得余涣箐睁不开睑皮：“行了行了，头都被你眨晕了！甭拿许院长来唬我，他这分明就是瞎胡闹嘛！喊他来跟我说话！”

鹿嬿然见威逼不成，迅速调整策略，改为利诱。很简单，就一句话：

“旁白可是丰雪妹妹哦，余老师。”

可算戳到点子上了。余涣箐的思路一下子就乱了：“什么？拜托，你们可是在排《失乐园》啊，篇幅那么长累死人啊要，周丰雪身体吃得消吗？”

“看把您急的！没事，只排其中一段，又不是排整本书，不会累坏您的小雪妹妹滴。对了对了，我刚接到索秋渠的短信，说周丰雪来了哦，刚一出院就来了，这会儿就在寝室。余老师还不快去迎接？”鹿嬿然左手掐腰，右手拎着个裱得五花六哨的iphone5在他眼前挑逗似地晃晃，一边微笑着递他个媚眼。这套组合拳一经打出，任你千万个余涣箐也无力招架。中了招的余涣箐霎时化作痴呆，二话没说，冲着鹿嬿然猛一鞠躬，旋即像傻子一样奔出教堂去了。

余涣箐被支走，大教堂彻底沦为女生的天下。鹿嬿然“呵呵”冷笑一声，高举一双如玉素手响亮击掌，大声号令道：“大教堂已被攻陷！姐妹们，操练起来！”

“万岁！！！——”

少女们贯虹干云的欢呼声响彻宇宙。

世界4　少女之歌　05

七

父母的话全被当成了耳旁风。

周丰雪到寝室歇了几分钟，收拾好上午入手的洋装，将小脸清洗白净，换上一身崭新的校服，站在穿衣镜前上上下下仔细照照，左右转过几圈，自察状态已然绝佳，这才跑出房门，和等候已久的张淑云、索秋渠结伴下了宿舍楼，沿着蓝辉莹莹的人工湖赶往大教堂。没错，对怀春溢臆的少女来说，父母的谆谆教诲、耳提面命、苦口婆心……全都是用来无视的嘛！

“终于”又见面了。一如昨往，幽蓝的湖水，斑斓的树影，漫空的夕霞。

才一天没见而已嘛。理智告诉周丰雪和余涣箐。

都一天没见了啊！感情对周丰雪和余涣箐咆哮道。

“身体怎么样了？”

余涣箐有点语无伦次。

“真抱歉，你病了，我却没去医院看你……”

周丰雪摇摇头：“我知道的，爸爸妈妈去找过你们吧，您想避嫌，没办法的……”

张淑云和索秋渠识趣地借故离去，留下周丰雪和余涣箐在湖边的小路上。

“折腾一整天了，累不累？”余涣箐问她。

周丰雪羞赧地低下头：“没什么。就是昨晚没睡好，有点儿困……”

“又失眠了？我送你回寝室睡会儿吧。”

周丰雪摇摇头：“天色还早呢……再呆一会儿吧？……”

“那……一起走走如何？”

“嗯。”

余涣箐很少见周丰雪穿过校服。紫凌书院的校服非常漂亮，短披肩，短连衣裙，长筒袜，舒适可体，精干雅致，还极显身材，颇受女生们欢迎。不过周丰雪是不怎么穿的，不知为何。今天偶尔穿一次，着实叫余涣箐眼前一亮。

也许是注意到了余涣箐异常火热——或说“色迷迷”——的目光，周丰雪不好意思地加快了脚步。余涣箐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狠掐了自己一把，打岔道：“听说你要演《失乐园》，念旁白？”

“嗯。旁白比较省力气，就是老得喝水。”

“谁演撒旦？”

“那么超级无敌霹雳帅的魔王大人，当然得是许院长啊。”

呃，许冰演撒旦，这个其实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哦。那我呢？鹿嬿然说你们还少个男演员，哪个角色？我能演不？”余涣箐一脸认真相。

“‘死（Death）’啊。”周丰雪坏笑道。

余涣箐大呼上当：“我勒个去！我才不演那个杂种，坚决不！还有别的选项没？”

“没，”周丰雪摇头的样子活像一只小猫咪，“就这一个哦。”

“那算了……”

“呵呵，鹿学姐逗您玩呢。‘死’的演员早有人选啦，是魏老师哦。”

“魏俊？？？宏宇宙在上啊……”余涣箐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副苦逼的神情。

即便在奇葩遍地的紫凌书院里，魏俊也算得上是一等的变态了。身为教师，或说身为人类，他的所言所行早已不能用“个性”、“另类”一类的字眼来概括。据学生们传说——不知是真是假——他为了表达对亡妻的“永恒的爱”，竟然用Scale试剂将她腌渍成一具“如水晶、琉璃、果冻般莹澈透明”的人体标本，赫然陈列在家中最显眼的位置。还有他母亲，老人家过世之后，魏俊痛不欲生，于是给老妈搞了个水焚（Resomation），做成一罐浸泡着骨骸的“蜜糖似的棕褐色液体”摆放在自家客厅里。且不提这两则难辨真伪的怪谈，至少有一件事百分之百属实：前年他女儿不幸死于车祸，魏俊强忍苦恸，亲手把爱女的骨灰制成一枚钻戒戴在手上，从不取下。

父母双亡，爱妻早故，独女罹难。倒霉蛋魏俊现在是光棍一条。与如此变态同校共事，余涣箐一直深感压力山大。

“那，‘罪（Sin）’谁演？”其实这个才是余涣箐最关心的。

“许院长男主角，女主角嘛，当仁不让得是本小姐！”周丰雪把张淑云傲气十足的模样学得惟妙惟肖，余涣箐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了张淑云与许冰“爸爸”、“女儿”乱叫的样子。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下文马上讲。

然后两人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是保持着少许微妙的距离，一个稍前，一个略后，默默无语地并肩走着，走得很慢很慢。夕阳与晚霞辉映下的紫凌书院唯美得好似一幅油画，静谧凄凉，岑寂窅远，寥廓得仿佛能容下世间万物。

“……余老师，对我到底是……”周丰雪忽然喃喃了一句，声音小得出奇。

“嗯？你说什么？”余涣箐没听清楚。

“……算了……”

“但说无妨啊，这会儿又没别人。”

“……笨蛋……”

“这句听得很清楚！”余涣箐笑道。

“讨厌！……”

两人又不说话了，继续坚守着那份美丽的距离，一起很慢很慢地走着，在沿湖的通幽曲径之上，维持着两人之间那份无需言表、灵犀互照的幸福……直到星点稀烁、淡月薄云，直到……被湖水的幽幽蓝光照彻了彼此相望的眼眸。

岔道口到了。一条通往宿舍楼，一条通向谢姬娜教堂。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