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时分他们到了沃尔皮。上山的时候,友玲又是紧贴山壁,以免看到崖下,显然她有晕眩症……
村里比上一次安静了,蛇窖已经拆除,附近村落来的车辆也早已回去了。
查奎纳的门前只有谭和两个老妇及一个青年男子在说话,见到他们来了,谭就示意要他们过来,并说:“别让他太累了,他已走完了人生旅途。”
威尔菲尔德觉得自己等在门外为好,亚当姆斯和友玲走了进去,房里只点了一盏灯泡,查奎纳闭着眼,躺在一张厚厚的羊皮褥子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仍然冷得发抖,额上又布满了汗珠。见他们进来,围在床边的妇女也都散开,友玲摸摸他的头,查奎纳睁开眼小声说:“啊,你来了!他也到了吗?好……好……痛苦马上就要结束了。反正不面对考验,也就难以通过它,要超越一件注定要发生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听其自然,让它结束……”
“但你不会死的。”友玲道。
“我不是说我自己,我讲的是世界。”
他把手伸向亚当姆斯,喘着气道:“不管巴尔希特会怎么做,萨加索胡克还是要把世界毁灭掉的。”
友玲用手势叫亚当姆斯再靠近些。
查奎纳闭上眼,他的声音几乎难以听清了:“延长濒死者的苟延残喘是毫无意义的。好人将进入第五宇宙,走上和平的路程。我已看见他们在整装待发。”
查奎纳使劲攥着亚当姆斯的手,好像只对他一人说话。亚当姆斯贴近他的耳朵说:“第五宇宙是什么?是另一个国家吗?另一个星球吗?另一个宇宙?这路程又是什么?”
老人说话更加艰难了。亚当姆斯也闭上眼,听他说道:“这条路千变万化。有人说9个宇宙代表地球上9个不同的时代,另一种说法是生命不断转换其间的9个星球,还有人认为就是9个真正的宇宙。无论到底是什么,我都在那儿等着你们。”
友玲哭了,老人轻轻抬了抬手道:“不许这么伤心,孩子。我走了,生命还在继续,我所尊重的各种生命都会证明这一点。世界本身就是一条连绵不断的生命,昆虫是鱼类的化身,鹰被杀死后就化为那些注定要投胎为虫子的人。宇宙自创立以后就按照这种节奏一直延续到无尽。”
他对友玲用霍皮语说了几句话,友玲哭得更伤心了,先是表示不同意,后来像是不得已而答应了。
她在查奎纳的身上放了一些野草和羽毛,用双手按了按他的头部。喉咙。胸部和腹部,拿起一片水晶透过阳光看了看濒死者,然后退出了房间。那样子好似永别一般。
查奎纳作了个手势,叫亚当姆斯再靠近些,然后喃喃地说:
“玛萨玉原是人世的主人,后贬为地下世界之神。司火之神及看守死者灵魂之神,他决定人类从现在开始就应向第五宇宙转移,而且已经开始,只要看看我们的四周,就会相信这一点。新的植物出现了,从未见过的星星在划过天穹,各种古怪的疾病也出来阻止人类的繁殖。我们这茬人的末日已经到来。但一定要从其中救出一些,让那些好人将其本源传下去,这就靠您了!”
“我能干什么呢?”亚当姆斯惊奇地问。
“做她要您做的事。她对我们而言,和水一样的珍贵。她需要您,您也同样离不开她;宇宙需要天作之合的人互相认识。请按照她的请求办吧!”
“但她从未要我做什么!”
老人无力地微笑着说:“我想,您来这里至少懂得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言的祈祷是最真诚的。您要学会听懂她的元言,就像她能懂得您静默中的深意一样。”
“怎么?他能看出我想什么?”
老人咳了一声,更加清晰地说:“无论您今后碰到什么难题,您都要仰望山颠,从中看到自己该做什么,并找到巴尔希特向您要的东西。”
“然后他用这东西改变替星的方向?”
“不,不是要摆脱它,而是要面对它!”
“怎么会!巴尔希特说他要把彗星毁掉!”
“什么力量也毁不了它。”
“巴尔希特说若毁不掉,就逃到另一个星球上去,而我们这个星球只是它的地狱……”
老人使劲挺起身,抓住亚当姆斯的衬衣,几乎是吼叫着说:“地球不是另外一个星球的地狱。您听好了,没有人类就没有宇宙,因为精神是宇宙的支撑点。没有精神,宇宙就化归于无。如果替星碰上了我们,整个宇宙就永远消逝了。”
第六章人
准备查奎纳丧事的那天,下了一夜雨,大地喜承甘露。人们看到久已盼望的雨水来了,一年生计有望,也是悲喜交集。人人都想老领袖在升上云天之际,终于实践了他的诺言,所以都希望他的葬礼办得又热切,又宁静。
按照部落的传统,仪式要快。友玲似乎被指定负责全部组织事务;她对程序已烂熟于胸中,决定按规矩办事。亚当姆斯肯定她此时会想起15年前下葬的父亲。友玲的父亲不幸早丧,只好将自己肩负的重任交给他的女儿,这个任务就是把人们带到下一个宇宙,但友玲对自己应起的作用尚未感知……
死者父系中的妇女都聚集在窄小的房间里,用丝兰液擦拭死者的遗体和头发,然后抹上玉米油,券上衣服,轻轻地放躺在白色的褥子上、再往他脸上抹一层粉,戴上棉花做的面罩,这样他就和白云归为一体,乘云而上去见神灵。最后,她们还给他起了一个活人从未叫过的名字,以便后来者在天上能找到他。
独角族的人专门负责下葬事宜,前一天夜里已经准备了5支羽毛,现在拿来了。友玲虔诚地将一支羽毛放在死者头发上,其余在双手双脚各放一支,她的动作很轻盈,简直像好玩,乍一看以为是参加洗礼,而不是葬仪。
这时,其他家族的老妇人才被允许进入屋内,她们把食物放在死者的胃部,把从魔鬼谷采来的盐粒撒在他身上;接着独角族的男人立即把死者用尸布包起,捆扎妥当,4个人将他托起来抬到外面,友玲跟在最后。
雨在黎明时已经停了。土壤长期干旱,所以没有多少湿意。门口的广场上,几百张面孔元声地等待着。除了霍皮各族族长之外,还有祖尼人。普韦布洛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霍皮印第安人的宿敌阿巴切人。苏人、纳瓦霍人也来了,而且都和大家站在一块,沉浸在同一的悲痛里。人人都互相分担忧伤,死者的近亲和远朋都投入到同样的哀思之中。
亚当姆斯和威尔菲尔德看着他们抬着遗体走过,包扎着尸布的遗体后面跟着长长的人群,静静地穿过村庄向崖边走去。友玲过来和他二人走在一起,一同汇合在送葬的行列里。
他们沿山谷而下,一直到达沟底,又顺着玉米地边的小路到了山谷深处,在一块像长条桌的平地上停下。独角族的人把遗体放下,开始挖出一条长而深的墓穴,把查奎纳小心翼翼地放进去,保持坐着的姿态,面孔朝西,两脚之间放了一罐水,妇女们过来用树枝在墓穴上搭起一个柴棚,一位老人开始背诵祷文,友玲则一句句地翻译给亚当姆斯和威尔菲尔德:
“您不再是一位霍皮人了,您已化作一片白云,飘向四个方位的首领,请他们赶快送来行雨的云。因为神灵无处不在,包括最为贫苦的人家;而上帝太和华则和他创造的一切同归于一。”
大家顺着长桌般的平地边席地而坐,几个妇人拿出熟肉和干果先放在墓前的盘子上,然后把余下的分给大家。友玲解释说这是要“死者获取存在于所有物质之中的灵性。”
送葬者在墓地要停很长的时间,孩子们在敞开的坟墓边玩耍,无忧无俱。午后又要下雨了,才把坟填上慢慢地沿着沃尔皮的大路回村。
友玲紧紧地依偎着亚当姆斯。他回味着查奎纳前夜对他讲的话,临终之言中有一句说:“如果人类从地面上被一笔勾销,宇宙也就消亡了,因为精神是宇宙的支撑点……”他不能确定老人所指的是宇宙真正的消亡,或仅仅是个比喻。如果只是比喻的话,那么他的意思可能是:如果当今的世人失去了精神,就不配被称作人。但老人似乎猜到了亚当姆斯的思想,继续太声说:
“我讲的是宇宙的实实在在的消亡,即物质的毁灭,星辰日月音响气味的消失。”
这一预言就意味着替星将要摧毁宇宙及其生命。
亚当姆斯不明白为什么老人要在临死前对他说这些话。好像他期待亚当姆斯做出某种反应,或者说出一句令他放心的话。亚当姆斯当时回答道:
“宇宙先于人类而在,决无与人同亡之理!
老人反驳道:“您只会闭门遐想,多么孤陋寡闻啊!如果造物主忽略了在宇宙问安置人类,任何宇宙也不能成为现实,为人所创造的宇宙共有7个,人之于宇宙、犹如珠宝之于首饰匣,男人之于其钟爱的女人,我们霍皮人之于玉米,或火族石牌之缺角之于石牌整体。这是无庸置疑的。大自然每天都在向我们呼唤这一点:人早已存在于宇宙的模式之中。人类在大地的忧郁中孕育;其脱颖而出之前就如小鸡孵于卵之中。而第四宇宙如前3个宇宙一样,也是因精神而存在,精神是集合其他种种力量的力量,集合其他种种理性的理性,支配其他规律豹规律,宇宙如果像您朋友所说的那样可以膨胀,那是得力于神灵之精气;宇宙之所以能够消逝,那是它因缺乏精气而干瘪,如同鹰骛失去其翅羽而不能邀翔于空中。”
“但生命可另行找到栖息之所,宇宙的造物主可能早已赋予易地而生的良知,故迄今仍有几个宇宙接踵而来。”
亚当姆斯这样坚持己见,目的是要闹明白老人为什么在咽气之前非要同他谈这个问题。他感到嘴边有什么话要讲,就像是查奎纳把他引到自己脑海深处的某个角落。他说:“如果生命的出现和绝灭纯系偶然呢?那么一颗彗星与另一星球相撞也可能为生命的出现创造条件,精神也可在宇宙间由于偶然因素而再生。”
查奎纳轻轻摇摇头:“偶然与良知毫无关系。精神绝不产生于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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