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性忧虑症——格兰医生在她的病历上这么写的。”爱尔浮德小姐说话带着浓重鼻音,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她还有些歇斯底里,小要我离开,可格兰医生硬让我走——他们给她服了镇静剂,让她安静下来。”
“什么?”巴毕的嗓子哽咽着,“像是什么问题呢?”
“地患有顽固性臆想畏惧症,格兰医生这么说,是一种奇怪的强迫症。”
“哦?”巴毕不安地皱着眉,“那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她对银制首饰的一贯态度,对吧?格兰医生管那叫‘臆想恐惧顽症’,昨晚上变得更严重了。我们今早晨给她包扎伤口时,把那些怪怪的银首饰摘下来——你知道,她摔倒了,到处都摔破了——可怜的,她疯了似的,要我们把首饰还给她。格兰先生要我回去,把首饰拿来,她见到首饰后,像得回了命一样,不住地感谢我,像是我救了她的命。”
巴毕尽量控制自己,不露声色。
“这种强迫症是什么呢?”
他无力地问道。
“我不知道。”爱尔浮德小姐微微驼着背,抬起头来,用迟疑又悲痛的目光看着巴毕,“夫人想见山姆·奎恩先生。她说有要紧的事告诉他,可荒唐的是,她不肯打电话,也不肯写条子,甚至不相信我会帮她转告,一个劲儿地求我把奎恩先生请到医院来,她要见奎恩先生本人,要提醒他什么。但是,医生是不允许的。”
巴毕觉得噪子眼儿发干,有东西卡住似的,他不再问了,惟恐爱尔浮德小姐看出破绽。车一直没有挂高速档,他手忙脚乱地挂上最高档,沿着新河路,向克拉伦登城里驶去。
“我实在太伤心了,可怜的罗维娜。”爱尔浮德小姐还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听得出,她的确很伤心,“看不见路,哎,什么也看不见,丈夫尸骨未寒,自己又是这个样。她不停地求我们把特克找回来,就是她的那只大狗。她昨晚把狗撒出去,就一直没回来,现在她说,她需要那条狗,要它在黑夜里保护她。格兰医生问她害怕什么,她就是不说。”
巴毕觉得浑身冰凉,他边开车,边呆呆地听着,不敢再看爱尔浮德小姐。他虽然正视着前方,但实际什么也没看见。忽然听到爱尔浮德小姐尖叫,他定睛一看,一辆大卡车开上了鹿溪公路桥。他的车开得太快了,他猛打方向盘,急踩刹车,随着车轮发出的刺耳尖叫,他们紧擦着水泥护栏,绕过了卡车,两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对不起。”巴毕哑声悄悄抱歉,“我只顾想罗维娜了。”
但心里暗自庆幸,爱尔浮德小姐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到了学院路,爱尔浮德小姐下了车,巴毕掉头回城里。
将近中午,巴毕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看有关瓦尔文材料,不耐烦地等待着和特洛伊勇士花园通电话。
当他最终拿起电话听筒时,要见艾溥露·贝尔的难耐心情却忽然消失了,除了无比诱人的美奇*书*电&子^书丽以外,巴毕不相信艾溥露比其他红发女郎更危险,可是,一股控制不住的突发无名恐慌,迫使他放下了听筒。
最好等一等,待恢复正常再说,巴毕劝解着自己。也许,不打电话更好些,直接去。如果他把白玉胸针当面还给艾溥露,她会如何?巴毕想亲眼目赌那一场面。
该吃午饭了,巴毕并不觉得饿。他在一家店停下,喝了杯汽水,又到珉特酒吧喝了杯烈性威士忌。还是这杯威士忌管用,他顿时来了精神,那么该到瓦尔文的法律事务所采访了,也好借此换换脑筋,兴许能对艾溥露这个谜团找到新的视角。
政治家瓦尔文和蔼可亲,他请巴毕喝了杯威士忌,然后便滔滔不绝起来,都是关于他的对手们如何地不择手段。但当巴毕提起下水道工程股票一事,瓦尔文上校的热情和诙谐,便都不见了。他称忽然记起了一个重要约会,巴毕只好告辞,回到自已的办公室。
可他无法集中精力,脑子里除了那个严密把守的木箱子,就是山姆·奎恩令人不快的威胁;他也忘不了,梦中的罗维娜手持银匕首,穷追不舍。她到底要告诉山姆什么;一只绿眼睛的母狼,跃然纸上,在他的打字机前狞笑。
没有必要再拖延了,他推开瓦尔文的材料,决定对艾溥露之谜探个究竟——又是一阵恐慌,他等待已久的恐慌。
已经两点了,艾溥露早应该出来了,如果她真是《号角报》的见习记者。巴毕快步到了停车场,开车回到公寓,取了白玉胸针,一阵狂驶,穿过北主干道,驶向特洛伊勇士花园。
普斯敦·特伊的蓝色豪华轿车停在停车场,巴毕并不吃惊,因为特伊的一位动人的前任秘书,住在顶楼的公寓。
巴毕没在服务台停留,不想让艾溥露预先有所准备,再编山阿佳莎姨妈的故事。他要把胸针放在她的手心里,然后看她有什么反应,她的绿眼腈会怎样眨。巴毕不等电梯到,甩开大步“噔噔”上,二楼。
特伊粗实的背影,慢悠悠地走在巴毕前面,这仍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巴毕想,也许那位前任秘书搬到了二楼。他沿着走廊向前走,二楼2-A,2-B,下一个门该是2-C——巴毕忽然屏住了呼吸。
他见走在前面的特伊,在2-C前停下,巴毕张大嘴,吃惊地望着。粗壮身板的矮个子特伊,身穿笔挺的双排扣西装,系着一条紫色领带,他既不敲门,也不按门铃,而是掏出钥匙。自己打开了公寓的门。巴毕听见艾溥露·贝尔天鹅绒般圆润的声音,声调很低,很亲热,随后,门关上了。
巴毕跌跌撞撞地跑回电梯,朝着电梯开关狠击一掌。他觉得恶心,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的确,他没有理由对艾溥露有任何特殊要求,她也说过,除了阿佳莎姨妈,还有其他的朋友。显而易见,她不是光靠在报社挣钱糊口。
不过,巴毕还是觉得恶心。
第十一章猛虎巴毕再开杀戒
巴毕回到城里的办公室——其实在办公室无事可做。他不再想艾溥露,而想摆脱心里的种种烦恼,他惯用的绝招,再次派上了用场:埋头工作或是烈性威士忌。拿出瓦尔文的档案,大笔一挥,写了篇《克拉伦登的第一公民》,介绍瓦尔文童年如何艰辛,避而不谈那些肮脏的政治交易。接着又出去,到阻止瓦尔文竞选的群众大会现场采访,但是,文章要按照特伊的意图写,是葛莱德授意的,要把义愤的市民写成一群怀有恶意的乌合之众,巴毕真得昧着良心。
他不想回家,害怕回家。
他强迫自己不再理性地分析脑子里的疑问,故意在办公室磨磨蹭蹭,直到第三版报纸发排,才和几个酒友一块儿,跑到街对面的酒吧干了几杯。
巴毕下意识地对睡觉产生了恐惧,过了午夜,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醉醺醺地回到布莱特街自己的公寓,走过吱吱嘎嘎的地板,进了冷请清的房间。
他忽然感到非常憎恨这所房子,憎恨忽来忽去的霉臭味,斑斑点点褪色的墙纸和廉价粗俗的家具。憎恨在《星报》的工作,憎恨自己写的那篇瓦尔文的文章,弄虚作假,玩世不恭。他恨普斯敦·特伊,恨艾溥露,也恨自己。
他很困倦,很孤独,心中苦涩,竞自卑自怜起来。他不能按照特伊所要求,写文章撒弥天大谎,可又不能甩手不干,不做记者,去干什么呢。是老蒙瑞克扼杀了他的信心,多年的积怨涌上心头,是那个老学究,毁了他的考古专业,而且拒绝说明原由,或许自已有什么不可弥补的弱点?总之,生活毁了,前程毁了——而现在,连睡觉也担惊受怕。巴毕在浴室里转来转去,抄起威士忌瓶,把剩下的酒,一古脑儿地倒进杯子,一口喝干,指望借着酒劲儿,想明白梦里的事。他顺手在书架上抽出一本旧教科书,打算睡着前,再看看有关“变狼狂”的章节,“变狼狂”是一种心理疾病,这种人幻想自己可以变成狼,或其它的动物。
有趣的是,课本上把这样的人类原始信仰分门别类,列入各个条目,——详尽介绍:这些原始信仰普遍相信人能够变成危险可怕的食肉动物。巴毕快速浏览着不同的条目:狼人、熊人、豹人、虎人、鳄鱼人、鲨鱼人,还有猫人、猎豹人、鬣狗人。课本还叙述了曾出没于马来西亚的虎人,及其变形的细节,虎人的变形非常理想,没有障碍,没有痛苦,但是,教科书上咬文嚼字的学术腔调,干巴巴的,枯燥无味,不像巴毕梦中所经历的那么真切,他看着看着,眼睛开始打架了,书上是字变得模糊不清,他索性把书丢到旁边,慢吞吞地爬上床睡觉。
虎人的变形最令巴毕满意,他甚至有点几妒忌白天见到的“克拉伦登虎”,学生们抬着它穿过学院街时,真够威风的,巴毕还特别注意了虎的尖犬牙,是重新装过的,恍恍忽忽。昏昏沉沉,巴毕似睡非睡,久久回味着嗜血的捕杀者惨烈的力量,捕杀时的各种细节动作,有力的大爪、雪白锋利的犬牙,都挺吓人的。越想越兴奋,所有的困倦疲乏一下子变成了燃烧的欲望。他要变——比上一回容易多了,飘飘然的变形不那么痛苦了。巴毕一跃跳到床边的地板上,猫般地悄然无声,就是空间太小了。他好奇地回头望自已在被子下面的轮廓——干瘪、憔悴、死一般的灰白僵硬——这样的一个脆弱,难看的躯壳,怎么可以容下他现在所拥有的如此强大的力量,这样强大的原生力。
屋里的气味真让他恶心:书架上发霉的图书、脱下没洗的脏衣服、刺鼻的烟草、还有不小心洒出的威士忌,这样拥挤不堪的陋室,令他强壮伟岸的躯体无法伸展。
巴毕好歹挤出了卧室,有力的大爪跨到门口,借着百叶窗缝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巴毕的“新眼睛”能把室内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他伸出爪子去摸钥匙,一下子想起艾溥露传授给他的变形本事。
任何地方存在着的事物,都不是绝对的,只有宇宙间的盖然性是真实的:他的自由思维是动态模式,利用物质的原子和电子的运动,完成与盖然性的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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