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宁心安睡。
他只能如这些日夜里他惯常做的那样,轻轻替她按摩头部穴位,再以指为梳,指腹轻柔无比地从她发间擦过,一下又一下。
渐渐地,被恶梦惊扰的人儿慢慢安静了下来,在他手下蹭了蹭,重又睡得一脸恬静。
然而秦斐却并没有停,仍是不知疲倦地继续以指为梳,轻柔无比地梳理她的一头长发。直到仇五在窗外轻叩了三长二短,他才起身走到窗边,开了窗户,从仇五手中接过一封印着火漆的信来,重又回采薇床边坐好。
他看完了信,沉思良久,正想去写一封回信,刚转过身子,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阿斐……”
秦斐身形一顿,正要回身去看她,忽然又听她问道:“阿斐,我刚才看见了甘橘,可是一转眼她却又不见了,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他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他一向知道在她心里,她那几个陪嫁丫头的份量。她刚醒来时,苗太医曾说她记不得这几个月的事,或许是之前受得刺激太大,这才下意识的不想去记起那些事来。
可是她此时突然问出甘橘,难道她已经想起来在清德县那可怕的一幕?一想到她这么快就想起了之前忘记的事,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甘橘在服侍我洗澡,我很开心,拉着她的手说,原来她没有被鞑子杀死,那只不过是我做的一个恶梦,原来她还活着……”
“可是等我醒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个恶梦才是真的,甘橘她……已经死了对不对,为了救我……死在了鞑子的刀下。”采薇哽咽道。
秦斐终于转过身,替她擦去眼角滑落的泪水。
“我命仇五在清德县郊外找了个山清水秀的所在,将她好生敛葬了。我在那里做了标记,等你身子大好了,鞑子也被咱们赶出去了,咱们再把她的棺椁重行迁葬到一个风水宝地,好不好?”
采薇的泪却流得更凶了,“她……她当真,当真已经去了吗?”
秦斐连被子一起,小心翼翼将她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乌发,迟疑了少许,还是说道:“嗯,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气绝,再也救不活了。”
他本想说“幸好我总算将你及时救下”,那话都到舌尖上了,却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改口说道:“若是我能再早一点赶到就好了,若是我能及时找到你们……全都是我不好,是鞑子可恶,同你没有半分干系,我不许你再自责自疚。”
过了半晌,他才听见采薇问他,“苗太医说我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秦斐想了想,没跟她说实话,“你这回伤的太重,病的太厉害,要精心调养半年这病才能初初见好,然后再静心修养上半年,总共要一年的功夫才能彻底养好身子,不然怕是会落下什么病根。”
当然,秦斐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因为想让采薇好生静养,担心她因为替甘橘报仇心切,不顾病体也要帮着他出谋划策,对付鞑子。却不想,他这句话却也是挖了一个大坑,最后把他自己也给埋到里头去了。
果然就听采薇叹了一口气,遗憾道:“要那么久吗,难道我要再过一年才能再帮你分忧?”她自己的身子她还能不清楚吗,哪里要一年才能养好病?
秦斐赶紧道:“只要你好好的,没病没灾,安然待在我身边,那便是天大的事也不会叫我发愁烦忧。可若是你不在我身边,我的心就全乱了,茶饭不思。若你再万一有个什么不好,那我就更是半点理智也没有了,寝不安枕、食不知味,再也虑不了事,什么都做不成。”
他抱紧她,“答应我,你先乖乖的养好身子,其余的事情全都交给我来料理,你夫君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没你帮忙,我也能灭了鞑子,把他们赶到死海去吃土。”
“我也答应你,只要苗太医说你身子大好了,比从前还要康健,你再要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拦着你,可好?”
采薇是知道他的霸道性子的,别看他这会子话说得婉转,温言软语的哄着自己,但若是他认准了的事情,便是自己不答应,他也会强着自己不得不照着他的意思去做。她也知道他是一心为了自己好,何况自己这回也确是吓得他够呛,再看到他眼里那满是企盼的眼神,只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答应了他。
秦斐顿时喜上眉梢,小心翼翼地将她连人带被子再放回到床上,亲了亲她额头道:“说了这么些话,可累不累,若是累了再安心睡一会儿。”
采薇摇摇头,看了他一会,突然问道:“阿斐,你怪不怪我?”
秦斐一愣,仔细咂摸了一下她这话里头的意思,想了想道:“我怎会怪你?与其怪你胆子太大,居然自作主张替我守了金陵城,还不如怪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早不病,晚不病,偏要在那个要紧时候病的人事不知,将所有担子全都丢给了你来扛着。”
“你当日在那般危急艰难的情境下所想出来的法子已极是周全,不但什么都替你家夫君虑到了,连你自己的退路也一早想好了,若不是后来的意外……”
“可见这世上之事,虽说人定胜天,可有时也是谋事在人,成事再天,便是你谋划的再周全,也免不了遇到些事先绝没想到的意外。幸好老天仍是眷顾咱们,不管让咱们受了多少磨难波折,最后总还是让咱们团圆了。”
“只是这一次我虽不怪你,可是这几个月来的分离之痛、相思之苦,我是尝得够够的了!往后我再不会给你丁点机会,让你再离开我,一个人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我的宿疾已好,我会保重身子,往后再不会突然发病,要你来替我料理善后。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守护你、疼你宠你,再不要你为我受累受苦。”
“我会牢牢将你锁在我身边,再不许你离开半步,无论是人间仙境还是黄泉地府,咱们夫妻两个再也不要分开。”
他二人谁都没有提起在清德县城,采薇被那鞑子撕破外裳,险遭□□之事。
采薇不提是因为当她被秦斐救下时,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非常非常在意这件事。但她男人在意的是竟然有人敢碰她、伤她、欺辱她,而不是她的身子被旁的男人看了、摸了,她已失了贞节。
比起她的贞节,秦斐更在意的是她的安危,她的性命。
而秦斐不提,则是因为他不愿让采薇再回想起那一幕。寻常男子在意的那些他压根半点儿都不放在心上,他甚至曾想过哪怕当他赶到时采薇已经被那鞑子给……,她也依然是他的妻子,他依然会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该死的人是那个胆敢侵犯他妻子的畜生,而不是他无辜受辱的妻子。
他知道无须多言,采薇必会懂得他的心思,正如他也一样懂得她的心思,所以他才不曾出言安慰她,劝她千万别觉得被旁的男人摸了是失了贞节,对不起他。
他不是寻常男子,他娶的妻子自然也不是寻常女子。她固然会觉得被那鞑子碰了的感觉极是恶心,觉得她的身子被他弄脏了,所以才会一醒来就说要沐浴。可她却绝不会觉得这是她一生都洗刷不去的污点,从此自轻自贱,觉得配不上自己。
他们夫妻之间,有些事需要讲的分明,而另一些事则完全无需任何解释,只一个眼神,他们便已心意相通。
第245章()
麟德二十四年的最后一个月,正是最冷的时候,秦斐和采薇离开了象山,乘船前往泉州。
采薇此时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秦斐却仍是生怕她多走上几步就累到了,又怕冻着她,将她裹的严严实实的,无论是上马车还是上船,他都是直接将她抱在怀里,代她行步。
早在临行之前采薇就问过秦斐,可是鞑子快要打到浙东还是泉州有什么变故,所以他们才要赶回泉州去。
秦斐却只是笑笑,给出一个极其简单的原由,“不过是这时候泉州远比这里要暖和罢了,苗太医说了,你现今气血弱,最是怕冷,得到南方暖和的地方去住着调养才得宜。若不是先前你身子太弱,经受不了那海上颠簸之苦,刚入冬的时候我就想带你回泉州了。”
采薇才不信他的这套说辞,可无奈秦斐现在是半点儿正事都不会再告诉给她知道。无论她是问起逃到云南的麟德帝是当真被鞑子给捉去了,还是杭州的潞王最后下场如何,还有那台州的鲁监国,鞑子可有派兵前去攻打?
秦斐统统是一问三不知,打定了主意什么都不告诉给她知道。实在被她问的狠了,也不过是回她一句,“如今国中抗金形势一片大好,不然我怎么有闲功夫不去忙正事,光顾着一心照料你呢?你只管安心养病就好,凡事都有你家夫君大人呢!”
采薇见他如此固执,宁愿自己担着各种辛苦也再不要她分担,只得叹了一口气,如他所愿,再也不问什么了。只管一心一意调养身子。
只是,她先前是忙碌惯了的人,如今这一闲下来,没了事儿做,真是生生能把她给无聊死。
她病还没好的时候倒也还罢了,反正那时她精神不济,每日里睡着养神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可后来病情渐渐好转,每日里醒着的时候多了,就不免觉得无事可做,长日无聊。
在没帮秦斐理事之前,她最大的消遣是读书,可现在,每当她好不容易才把书拿到手上,要不了一会儿,就会被秦斐以费眼伤神的名头给收走。
弹琴吧,弹不了一会儿,秦斐又会跑过来说怕她手疼,让她歇一歇。
最后她甚至于无聊到去做女红,结果刚把针拿出来,线还没串上去呢,就被秦斐给收走了,笑嘻嘻地说怕她久不练女红,万一针扎了手那就不好了。
于是她每日里就只能靠着逗弄秦斐特意给她弄来的画眉鸟儿啊,小白猫啊,还有一缸子金鱼来解闷。其实一日里能留给她逗鸟戏猫的功夫也并不多,连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