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上风大,你怎么不在府里好生养胎,跑到这里来吹风?便是你想来祭奠苗太医,我不是答应过你,等我回来了,就陪你一起来,你又何必要急于这一时。”秦斐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她额头,又替她拢了拢她身上被山风吹得鼓荡而起的披风。
原来当日泉州之围之所以得解,秦斐最终能率领一众将士绝地反击,将鞑子打得落慌而逃,除了郑一虎的舰队终于在最后时刻赶回泉州外,最大的功臣便是那位假装降敌的苗太医。
当日秦斐忍着心中的万般不舍将采薇抱到一条船上,那船早停在一处极隐蔽的海滩,从那里趁着夜色悄悄开船往北而行,便能躲过守在泉州海港的鞑子的几艘战船。
载着采薇而去的那艘海船已在夜色中消失良久,秦斐仍是立在海边一动不动,凝视着那一片乌沉沉的大海。也不知立了多久,眼见天色微明,他才上马回到帅府,披上战甲,打算到城头去和鞑子决一死战。
可谁知,鞑子竟然失信了,说好的要在那一天踏破泉州的城门,结果却整整一天半点动静都没有。
就是这一天的时间挽救了泉州城和城内所有人的命运。
当天晚上,郑一虎的舰队便返回了泉州,不但带来了从尼兰人那里缴获的数百艘轻便小船,还有上百门大炮和无数支□□,最要紧的是,他们带回来了无比宝贵的粮食。
因为泉州已经断粮数天,若是郑一虎再不回来,便是鞑子再不来攻,只消继续围着他们,再耗上些时日,也能耗死他们。
有了足够的粮草,又得了郑一虎之助,泉州城内秦军的情势登时好了许多。更让他们喜出望外的是,之后的三天鞑子竟也一直按兵不动,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休养生息,恢复战力。
等到三天后,鞑子重新来攻城时,秦斐便敏锐地发现了金人的异常,往常总会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城下亲自督战的豪铎竟然踪影全无,而且鞑子的攻势似乎也不若先前勇猛。
后来他才知道,鞑子之所以有四天都不攻城,是因为他们主帅豪铎被人暗中行刺,以至昏迷不醒。而那个行刺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苗太医。
苗太医自入了金营之后,便借着治伤之便,将痘疮暗地里传给一众金兵,只是要让十万金兵半数都染上此症,也绝非一件容易的事,至少需要几十天的功夫。他眼见在他大功告成之前豪铎便要对泉州进行最后一击,便利用为他诊脉的机会,用数枚针灸针握在一起当作一柄利器,瞅准了朝豪铎某处穴位狠命一刺,硬是让他昏迷了四天才醒过来。
而正是豪铎昏迷不醒,不能统兵的这四天,让泉州城内外的情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四天的时间,让城内的秦军终于缓过一口气儿来,也让苗太医在金兵中散布的痘疮之症终于大规模的爆发扩散。又过了数日,金营中便有近四成的人感染了这极厉害的疫症。甚至连主帅豪铎也染上了这痘疮之症,生命垂危,因为苗太医用来刺他的针灸针也是在事前特意准备过了的。
一时之间,金兵大营之中人心惶惶、无心恋战,所以秦斐才能势如破竹,如秋风扫落叶一样将他们彻底赶出福建。
可以说,这一场大胜仗,苗太医一人居伟至伟。
然而战后秦斐四处寻找他的遗体时,却是什么也没能找到,据抓到的金兵说,苗太医在刺伤豪铎之后,立时就被乱刀砍死,等豪铎醒了之后命人将他剁成肉泥去喂狗,挫骨扬灰、尸骨全无。
秦斐只得将他留在泉州的一些衣物用具装在一具棺木之中,为他立了一座衣冠冢,再一建英烈祠以纪念他。
采薇在回泉州的路上听说了此事之后,便一直想来祭奠苗太医的忠魂,只因先前一直病着,才拖到如今。
她回首又看了一眼那坐落在青翠松柏下的英烈祠,说道:“殿下这地方选的倒是极好,苗太医若泉下有知,定也喜欢殿下为他选的这处所在。我之所以急着今天就来祭奠苗太医,是因为,明天我就要离开泉州了,我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来祭奠他,自然要在走之前特来祭拜一下忠魂。”
她这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听在秦斐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般,半晌回不过神来。
第263章()
尽管他心中早已隐隐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可当采薇亲口说她要去云南做人质的时候,秦斐还是觉得他一颗心被撕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生生的疼。
他攥紧了她的手,忽然冷冷一笑,“你说走就走,本王答应了吗?”
“你要是真心想走,怎么不趁我不在的时候昨天就走人,非得等到我回来?既然我回来了,你觉得你还能走得了吗?”
采薇偏头反问他,“便是我昨天偷偷的跑了,难道你就不会再把我抓回来?”
“既然知道,那就彻底死了这份心!”
他将她整个圈进怀里,带到一处避风的所在,斩钉截铁地道:“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放你走的,那个老妖婆我早看她不顺眼,咱们如今天高任鸟飞,本王手里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还怕她怎的?”
采薇看着远处山坡上星星点点的姹紫嫣红,出了一会儿神,才慢悠悠地道:“我自从有了身孕之后,许是人常说的,一孕傻三年,觉得脑子笨了许多,好些事儿都有些想不明白。还请殿下再跟我讲讲那金人是如何攻进了山海关?咱们大秦何以一夜之前冒出来好几位帝王?江浙的潞王为何兵败如山倒?福州的闽王又为何会落入金人手里惨遭戮首?”
“还有后来从金人手里夺回福州的鲁王,又是为何会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形下,最后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
“殿下先前彻底收复福建时,趁着金人大败、士气大伤,若是云贵、广西和四川这几处的驻军能合力北上,则湖南、陕西也可一举收复?可是那样大好时机,为什么就那样白白错失了呢?”
“还请殿下为我解惑?”
秦斐默然。
他不是无言以对,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答案是什么,他才说不出口。
无论是金人能打入关内,还是无数能击退外敌的大好良机全都被国人所错失,其根本原因皆是因为两个字:“内讧!”
采薇见秦斐良久不答,便干脆替他答道:“因为内讧,使吾国吾民不能团结一心,一致对外,这才导致如今山河破碎,家国飘摇!”
“殿下是个血性男儿,殚精竭虑的想要力挽狂澜,重整山河。可是殿下若想要成功,那就绝不能重蹈之前那几位亲王的覆辙,被内斗所掣肘,消耗掉大半的实力。”
“那老妖婆和她的黑衣卫远在云南,她能对本王做什么手脚?”
“殿下,我且问你,当年南秦之时,岳将军也是抗击金人,连战连胜、势不可挡,誓要收复北地河山,迎回惠、钦二帝,结果引来建炎帝对他的猜忌,连发十二道金牌命其班师回朝。据说岳将军曾痛心疾首地仰天长叹:‘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
“然而,他既然明知如此,又为何还是听从圣命,带兵回了临安,结果没几个月便被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而处死。他为何明知前方是一条绝路,却还是照做了呢?”
秦斐不自觉握紧了双拳,指尖刺得掌心生疼。
“因为近数百年来‘君为臣纲’这一句的故意曲解,以至到最后最变成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然便是不忠,心生叛逆之心!”
“如今摆在殿下面前的情形也是如此。纵然你贵为郡王,可你仍然是臣,若不听圣上的圣命,在世人眼中你就是不忠,人人皆可讨伐。”
秦斐怒道:“他大爷的,本王何时在意过他人的眼光,我秦斐做人做事,只求无愧我心,哪怕旁人说我是乱臣贼子我也不在乎!”
采薇深吸一口气,“是,这些虚名咱们可以不要,但是一旦你让孙太后抓到了把柄,那么她便可利用皇权命令广西等地的驻军前来讨伐于你。”
数月前秦斐在福建大败金兵时,云南和广西等地秦军之所以没有一起联手攻向鞑子,就是因为云南的正统——麟德帝一系正忙着派兵剿灭竟然敢僭越称帝的桂王秦榔。后来因为广西的另两位郡王,安仁王和广明王也想做捞个皇帝坐坐,招集了些人马去打秦榔,倒让麟德帝的兵将渔翁得利,把他们全都灭了。
“殿下前些日子跟我说,已经安排好两路大军,一路从赣州沿江北上,一路从江阴逆长江而上,两路夹击,可一举收复金陵,将浙江的金兵困在当中,一举歼灭。可若是在殿将大军兵分两路都派了出去的要紧时刻,现正在广西的那两万黑衣卫突然在背后给你捅上一刀呢?广西离赣州可是近的很哪!”
秦斐一拳砸在旁边的大榕树上。
采薇说得这些,他能想不到吗?他如何不知,眼下若想确保他的战略万无一失,最要紧的便是自已人之间不会再使绊子、拖后腿。可是要他拿自已在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人去换这份稳妥,他宁可不要!
“阿薇,咱们走吧!我不做这什么劳什子郡王了,也不管这燕秦的破事儿了!”秦斐突然紧紧箍住采薇双臂,神情激动地大声嚷道。
“他大爷的,本王拼死拼活的为燕秦江山卖命,结果却连自己媳妇都保不住,本王不干了,再也不受这份窝囊气了!”
“咱们这就走,我带你到瀛州岛上去,咱们将那里建成一座世外桃源,每日种花钓鱼、弹琴下棋,再养几个孩子,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采薇似是被他感染,美目中波光流转,点头道:“那自然是很好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都是很好很好的!”
秦斐眼中一喜,可是还不等他的笑意爬上嘴角,采薇的下一句话又将他打入冰窟。
“可是我现下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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