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你也坐下来一块吃。”卢秀珍接过筷子,伸手按住了崔大娘的肩膀:“你忙了一上午了,该歇下来了,吃饭最大,再有什么事,也要等吃饭以后再说。”
“可不是,崔家婶子,你媳妇说得有道理哇。”几个帮忙的媳妇围着灶台坐了下来,筷子伸到了碗里头:“六丫,你这在城里的饭馆里还真学了一手,年纪轻轻,就比我们更会做菜了。”
“哟,六丫,你还去学过厨师哪?”卢秀珍夹了一筷子雪里红慢慢的嚼了两下,这菜里头虽然没搁啥油,可却一点也不觉得寡淡,雪里红才进口,一种淡淡的清苦之味从舌尖蔓延一直到了咽喉处,越往后边这清苦味儿就变得越甜了些,似乎有甘泉从喉间流淌下去,伴着些许肉香,一点点的咽到了心田。
“大嫂,你先别着急笑话我。”崔六丫睁大眼睛望向卢秀珍:“还能吃得惯吧?”
“好吃,六丫,你炒的菜真好吃!”卢秀珍大力赞美了一句:“你既学过厨师,咋还回青山坳了?城里挣钱不更容易?”
崔六丫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一丝阴霾,但随即又豁然开朗:“大嫂,你听她们胡嘬,我哪有学过炒菜哇,那阵子我去城里的饭馆里做烧火丫头,干的是粗活哩,饭馆里那些厨师们个个神气活现的,一双眼珠子只朝天上看,我们家又出不起这拜师的银子,又会有谁收我做徒弟呢?”
语气里,有一丝惆怅,又有一丝愤懑,卢秀珍敏感的听出来,面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似乎经历过什么事情。
“六丫,不一定要拜师学艺才能炒出好吃的菜来,你现在的手艺可好啦。”卢秀珍鼓励的朝崔六丫笑了笑:“六丫,等咱们家有了银子,我就送你去学厨师,怎么样?”
“真的吗?”崔六丫几乎要跳了起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大嫂,你可真好!”
“六丫,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咱们家哪能凑得出学厨师的银子,再说了,一个女儿家的,学什么厨师,能将菜炒熟就够了,就咱家这条件,能饱肚子就成,谁还挑剔口味?要是你菜炒得好吃,把大家伙的胃口惯上去了,得多吃多少粮食!”崔大娘很不满意的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崔六丫,用筷子敲了敲饭碗:“快吃饭,待会到外头去收拾碗筷。”
一线阳光透过窗户投了进来,照着六丫的脸,可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再如开始那般,脸上带着明快。
第282章 双丝(三)()
沉沉的灯光有些昏暗,屋子里的两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靠着椅子睡着了;忽然间;左首那人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伸手推开窗户看了看外边,见着下弦月冷清如钩;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老爷;怎么就这样将东大街一间铺面给送出去了?”
张国公夫人的话里有些埋怨;她半垂着眼眸坐在那里,一双手藏在云锦衣裳之内,暗暗的在挠着掌心,有些不快。
家里不缺钱,家里京城的铺面有三四十间,这些都不假,可这并不意味着要拱手让出一间铺面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张国公夫人心中很是不爽。
特别是东大街的铺面。
东大街乃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接待的人差不多都是有些家底的;东西时新又能卖起价格,在那里的商铺没有一家不挣钱的,虽说这铺面都是交给管事打理,可张国公夫人每年年底看账簿子的时候,心中自然有一杆秤。
特别是东大街的几个铺面不仅地段好,而且还宽敞,后边都自带小院,即便自家不开铺子挣钱,就是租出去也能挣上一千多两银子,可现儿就这样拱手让人了,张国公夫人有几分肉痛。
这么一大家子人,每年得要多少银子才能糊得住!家里几个孙子孙女的婚嫁便是个大头,每人平均下来算至少也得八万的才能勉强将这婚事给办妥当——国公府的这块牌子可不能砸了,京城的普通百姓给自家孩子成亲,二三十两银子就能包了圆,可国公府的公子小姐若是三千五千的打发了,那以后国公府就成了旁人的笑柄,怎么着也要尽着最好的来,免得被人耻笑。
可是,没有银子终究不成,东大街一间铺面,每年进账差不多都有两三千,张国公夫人一想到这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长着翅膀飞走了,心中肉痛不已。
“就是想在皇上面前做好人,拿朱雀街的也就罢了,何苦要拿东大街的铺面!”
张国公夫人碎碎念了一句,朱雀街那边有五六间铺面,最挣钱的,每年不过四五百两,为啥就一定要拿东大街的呢?
“妇道人家毕竟见识浅!皇上那时问起我来,我还要用朱雀街搪塞不成?皇上这是故意来寻我的碴子,我还能自己赶着送上去让皇上定个不敬的罪过?”张国公没有回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头发长见识短,她又如何知道自己的用意,卢秀珍这小村姑,能够收拢过来已经是张家的福气,这是安插在陆思尧身边的一枚好棋子。
今日在御花园,即便他不自己站出去接话,皇上少不得要问到自己身上来,不如自己伶俐点早些站出去。张国公的目光落在了花园的一角,那边立着一块太湖石,黑黝黝的耸立,就如那儿站着一个人似的。
皇上年纪小的时候对自己并无成见,先皇那时候委任顾命大臣,皇上还只是个小孩子,他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他应召进了清华宫,那时候的太子,今日的皇上赶着走上来拉住了他的手:“张伯伯,我好害怕。”
那时候他还亲昵的喊自己张伯伯,完全是将自己当成亲近的人看待,是什么时候跟自己生分了呢?张国公的眼睛眯了眯,或许是因着那个除夕夜罢。
先皇过世以后的第三个除夕,皇上恢复了在畅春园宴请群臣的规矩,他应邀前往,然而就在畅春园门口被胡太后宫里的一个掌事姑姑给拦下:“张国公,太后娘娘有请。”
他没有怀疑,跟着那掌事姑姑走进了一间僻静的偏殿,那掌事姑姑行礼退下,房间里只余下他一个人,胡太后并没有来。
站在那里等了一阵子,他觉得有几分蹊跷,围着屋子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地方不对,这只是一间僻静的偏殿,简单的陈设着桌椅,窗户边有个半人高的花瓶,里头插着从御花园折来的腊梅,一点点淡黄色的花朵点缀着棕灰色的树枝,显得生机勃勃。
“太后娘娘!”
好半日没动静,他没有忍住,低声喊了一句,可依旧是静悄悄的一片,没有半点声响,他提高了嗓音又喊了一声:“太后娘娘千岁,臣张祁峰觐见太后娘娘!”
有些奇怪,他一步步退向门口,当身子靠着门的时候,感觉到有一股推力在朝前边顶。
转过身,他颤抖着手拉开门,外边站着的不是他想象里的那张脸,而是一袭玄色的衣裳,中间深红腰封,长长流苏垂地,发出细碎的簌簌之声。
这是家祭的着装,正统庄严。
“皇上!”
他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尔竟敢在此间私会太后!”年轻的脸庞上一双眉毛皱到了一处,眼中有着熊熊怒火。
“皇上息怒,方才是有人将微臣引至此间,微臣并未与太后娘娘私会!”他浑身颤栗磕头如蒜,一颗心悬在了半空里,晃晃悠悠落不了地。
“哼,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周世宗脸上如有浓霜:“你……居心叵测!”
他闭上了眼睛,皇上究竟是从何得知他当年与太后娘娘的那一点儿女私情?昔日他确实对于待字闺中的太后娘娘深深眷恋,可这已经是当年的一点过往,现在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对太后娘娘有什么想法,为何皇上偏偏要追究这事?
他匍匐在地,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究竟是谁在背后动手?扳倒了他对谁最有好处?他眼睛盯住了地面的水磨砖石,汗珠子从额头一滴滴落下,很快面前就有一滩水渍。
“皇上!”
怒喝之音传来,他双手贴地,一颗心慢慢落地,胡太后赶了过来。
“皇上你这究竟是何意?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股肱之臣,这事传了出去,岂不是会被天下人耻笑!”胡太后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周世宗的手,脸上有薄薄怒意:“皇上,你这般做,是想要朝哀家身上泼脏水了?”
“母后……”周世宗垂下头来,似乎有些愧颜。
“皇上,你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哀家与张国公,清清白白,没有什么好捕风捉影去恶意揣测的。”胡太后低头看了看跪倒在地的他,朗声道:“张国公,你且起来,你自己与皇上说,哀家与你可有私情?”
他当然是否定,可他也明白周世宗不会相信。
肯定是背后有人煽风点火,或许将当年他们之间那一点小暧昧都找了出来,一一向周世宗做了密报。
为了先皇的嘱托,也为了让太后娘娘能更轻松一些,他各种努力,只盼能对得住先皇能为皇上效力,可万万没想到在皇上眼里,他却是别有用心——或许甚至胡太后执意要皇上立自己长女为皇后,在皇上看来,必然是他们两人之间有私情,故此才会有张皇后。
皇上对他的猜忌,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尽管他各种小心提防,可还是防不住皇上那颗猜忌敏感的心。张国公的手掌按在窗棂,一颗心沉沉,没有半分轻松。
若是说谁要对他下手,想来想去,也只有陆思尧。
他一直用各种手段笼络他人,朝堂中与他有嫌隙的大臣并不多,更何况没有利益冲突,谁会在背后毁谤?将他毁掉,对谁最为不利?张氏族人,另外还有……张皇后。
虽然皇上没有再追究这件事情,可心里头埋着一根刺,不是轻易便能拔去的,以后这么些年里,他一直小心翼翼,尽量做到揣摩圣意,可毕竟还是难以让皇上转变观念。
今日即便是他不出来,皇上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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