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您……”钱宝连声答应,本来想让太婆拿手机记一下,后来一想觉得这么跟陌生长辈说话有点不礼貌,于是改口道:“您等一下,我去车里拿纸笔写给您。”
“不行!”太婆立刻用两手把他拉住,这让钱宝很是惊讶,他没想到老人家瘦小的身体竟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你让他帮你拿。”太婆偏了偏头,指了指车内的司机。司机倒是心领神会得很快,立刻找了纸笔,从车窗里递了出来。
太婆拿到钱宝电话之后,拿得远远的看了几遍,不放心:“你让他把手机给我,我摁下看看,看是不是你的电话。”
钱宝笑了,于是司机无奈的交出了自己的手机。太婆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把手机和写着钱宝电话的纸片都拿得很远,仿佛是两件多么令她讨厌的东西。钱宝看她似乎是看不清楚,于是又充好人说要帮她,被太婆不耐烦的吼开。
号码按错了几次,钱宝也无辜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人家骂了几次骗子,好歹最后他的手机终于因为太婆拨出的号码响起,太婆这才满意的把手机还给了司机,小心翼翼的把纸片叠好,收进了裤子口袋。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一声不吭的走回她的菜摊,继续卖她的菜。
钱宝抬头望向半山腰的小晞,她还是像一棵树一般站在那里,似乎没有发现太婆和他之间发生的一切。
手机又响了,五姐责问他到哪了,怎么还不回,他说要吃了饭再回去,被五姐毫不留情的驳回。
黑色奔驰再次缓缓启动,司机很安静的开着车,钱宝看向后视镜里司机的那平淡的脸,对这位不多话不管闲司机很是满意。
“你贵姓?”他问。
“免贵姓李。”语气仍然客气而生硬。
家有家规
钱宝回到家,自是免不了迎接那铺天盖地的询问和无休无止的唠叨。
“你再这样我就和以前一样,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你!”五姐咆哮。
“以后可别这样了……要知道,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二姐眼眶红肿。
“不是三姐让你难堪,你看你外甥,还比你小两岁呢,去哪里从来都先跟我汇报的,你这个做舅舅的怎么反倒还没他懂事?”外甥可不就该比舅舅小么……
“都是你们给惯的!”大姐长叹了一口气总结道。
钱宝坐在客厅沙发上,深深觉得有五个姐姐,实在是一件挺悲惨的事,而有五个年纪几乎都可以当妈的姐姐,简直就是……人生悲剧。
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自己一个成年人,去哪里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于是他出于礼貌和亲情听几个姐姐唠叨了几句,觉得差不多了,丢了句“我回房休息了”,然后也不管姐姐们话有没有说完,起身就走了。
几个姐姐自然是气得一哼,然而也都习惯了这老幺的任性,反正他也没出什么事。于是大家解散,各干各的去了。
钱宝回到房间,才发现自己为了逃避姐姐们的唠叨,饭都没吃。然而此刻他却已不觉得饿了,只觉得因为中午在大太阳底下走了不少路,身上粘腻,于是他决定洗澡换身衣服。
洗澡出来发现天色转阴,风也渐渐猛了起来。不多一会儿,竟开始下起大雨来,甚至隐约听到阵阵雷声。
钱宝对S市的四季气候没有什么概念,没有去想这场春天的暴雨是正常还是不正常,他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还有那冲刷着花园鹅卵石小径的雨水,想的是小晞和她奶奶,要如何躲雨,又如何回家。
下雨了,山路应该很不好走吧?
正想着,电话响起了。钱宝的第一个反应竟觉得是干瘪太婆打来的。他冲到桌边拿起电话,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奇怪的号码,便知道这个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心中有些失望。
“喂,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啊?”钱宝讪讪接起电话,倒在了床上。
“姐姐我好容易打个国际长途,你就这么要死不活的跟我说话啊?”电话那端,是杜思蔓的抱怨。
“我刚才被我几个姐姐炮轰半天了,您就让我消停会儿吧,说吧,有什么要交代的?”钱宝懒洋洋的用手指支着手机,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让手机坠落。
“我一发小想找份前途好点的工作,你那公司有地方没?”杜思蔓倒也不矫情。
“没地方弄个地方就行了呗。”钱宝觉得她这问题问得很没营养,“你叫她明天直接到我公司找我就行了。”
“你不用提前见见她?”杜思蔓友情提示,话里带着点别的意思。
然而钱宝这个人,是当着面跟他说“别的意思”他都未必领会得过来的,何况还是在越洋电话里。
“不用麻烦了。”这是杜思蔓意料之中的答案。
“没别的事儿了吧?”语气倒是有几分杜思蔓意料之外的不耐烦。
“我说,你跟我聊下天问问我近况会少斤肉还是怎么的?”电话那头的美女不爽了。
“我今天去上了坟的,累了。”钱宝对他的没耐心毫不掩饰。
“行啦行啦,我也睡了。拜!”音落,美女便要面子的先收了线。
钱宝把电话扔到一边,决定就这么睡个下午觉。
他这没有午睡习惯的人,这一觉睡得安安稳稳踏踏实实未受打扰。醒来时天色已晚。他迷迷糊糊的捞到手机想看时间,却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看到手机关机,他从床上一跃而起,立刻到书桌上翻找出备用电池换上,开机,查看来电提醒。
什么都没有。
看向窗外,雨停了。佣人敲门问他在哪里吃晚饭,他例行回答:去五姐那里。
五姐,五姐夫,他,三人围桌而坐,五姐举着报纸,挡住了脸。五姐夫便在报纸这一面,对钱宝模拟了一系列表情以重现五姐今天咆哮时的模样,让钱宝好好乐了一回。
乐够了,他忽然想起杜思蔓托他那事还是跟姐姐姐夫说一声的好,于是据实相告。
“多个心眼儿,现在女孩子的心思都复杂着呢。”五姐从报纸后面发出老气横秋的声音,仿佛她已经历经沧桑,看透人世。
“哦。”钱宝老实巴交的应了。他其实并不觉得朋友的朋友来他这儿找份工作能有什么事,但是今天耳朵已经受过一次伤了,做人别跟自己过不去不是。
不过五姐似乎并不想因此就放过他,又开了口:“你生日的时候要不要开个生日party,物色个交往对象?”
开party泡妞?不错啊,真是他的好姐姐。
这是钱宝心里所想的,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赞同他亲爱姐姐的建议,一直跟他一个鼻孔出气的五姐夫,这次却不仗义的用了另一个鼻孔。
“物色什么对象啊,他才多大啊,早着呢!”
不小啊,他就交过……嗯……数不清的女友了。钱宝不乐意的看向他姐夫,他什么时候变这么封建了?
“又没说交往了就结婚,不得交往个一年半载的啊!而且还不一定能一次就成呢!再说了,妈可希望能快点抱上孙子!”五姐似乎对于五姐夫“没有远见”的话忍无可忍,“哗”的放下了报纸,横着眼眉瞪着她老公。
什么结婚?还生子?不是说交女朋友吗,怎么扯到这么严肃的话题了?
抬出了老亲娘,五姐夫没话了,闭了嘴看向钱宝,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了。
钱宝现在觉得五姐夫越来越有向三姐夫发展的趋势了,内心表示同情。他朝着五姐弯起他的嘴唇,尽力将腮帮上的不多的皮肉挤到不太明显的颧骨上,露出一口整齐有序洁白放亮的牙齿,形成一个笑的表情,然后对五姐说:“姐,我还没想过结婚生孩子。”
五姐瞟了一眼他那笑容,目光里透出些许无奈怜悯之色,又将视线转回到她的报纸上:“知道你没想过,所以才帮你想啊。你想让咱妈等多久?”
“我结婚生孩子和咱妈又没关系。”钱少爷脱口而出,充分暴露出了美籍傻小孩的本性。虽然他6岁时回了国,然而高中时又被重新外放到美利坚,他那形成三观的宝贵年华,全是在太平洋彼岸那个有自由女神像的国家渡过的,这个国家人民的口头禅是“It’s up to you。”(你自个儿说了算),因此钱宝觉得他说了句合乎法律、合乎人性、合乎逻辑,也很好理解的话。然而这句话在中式传统暴发户家庭里,那就是逆天的言论。这就是橘生淮北,然后又漂回淮南的悲哀。
果然,五姐“啪”的把报纸一拍,再次蹂躏钱宝的耳朵:“你小子翅膀还没硬呢!吃的家里的喝的家里的,就连妈都不放眼里了!我今天不用家法教训你我真对不起爸的在天之灵!”说罢,她就站起了身,作势要去拿什么。
“又动个什么气啊,钱宝不是那意思……”五姐夫一边伸手想拦住五姐,一边给钱宝使眼色让他快走。
然而钱宝没明白过来,还傻愣愣的坐在那儿,琢磨他们家家法是什么,他怎么从没听过?
“别拦着我!”五姐凶悍的把五姐夫的手拔到一边,走到房里翻腾了好一会儿,终于拿着一根鸡毛掸子站到了钱宝面前。
“给我跪下!”她扬着鸡毛掸子怒发冲冠状。
“干嘛啊?”他还没意识到她姐要干什么,不解而无辜的问。
“叫你跪你就跪!”五姐气结。
“为什么我要跪?”钱宝语气强硬了几分,他不喜欢五姐这副样子。
“我要代表钱家惩罚你这个没良心的!”五姐面对他那不以为然的态度,怒火烧到了极致,“啪啪啪”的,将鸡毛掸子重重敲在钱宝的椅背上。
五姐夫看着她这样也烦了,一改平时的狗腿模样,吼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不就一句话么,动什么手啊!”
五姐被她老公这天外一吼吓了一跳,气势大减,举着鸡毛掸子站在钱宝跟前没说话。而钱宝因为他姐姐敲在椅背上的这几下,眼神由平时的空洞散漫,忽然变得锐利逼人起来,他直直的盯着他五姐的眼睛,那少年一般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悦和排斥。
五姐被他盯的有些心虚,暗暗觉得自己的反应确实是过于激动了些。
钱宝看着她,半响才开了口,语气平缓,却带着一股子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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