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叔摸着张永弟的头说:“你爸来了崖海省也有十几年了,除了我,就没有一个能真正帮上忙的朋友。我也是一样,来这也有三年了,但也没能交上几个朋友,知道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我们都是收破烂的外省人,而且又没有钱,人家根本瞧不起你,以后如果有机会,就不要做这一行。再说,一个年轻人做这个还是很丢人的,除非你能开个废品站。不过,这起码要七八万块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存到这个钱?”
张永弟摇头说:“七八万,想都不要想了。看看我爸爸干了一辈子,除了这个茅草屋,一点积蓄都没有。还好,这屋子前几年还是肯花点钱翻新过一趟,不然根本就不能住了。”成叔却接过说:“唉,其实你爸还是很勤劳的,又省吃俭用,总是跑到远远的地方去收,每天早出晚归,如果不是给人家骗了,现在可能会留给你两三千块钱。”张永弟攸地大声的说:“成叔,你说我爸被人骗了钱,被谁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你不知道?就是户口的事呀。”成叔诧异的说,张永弟忙不迭地抓住成叔的手急促的说:“什么户口的事,我爸都没跟我说过,成叔,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叔顿了顿,点上一支烟说:“老五也真是的,户口的事也不告诉你。你也知道,你爸是孤儿,到处流浪,没有户口,不像我们有父母的,一生下来就能上户口。当然,现在搞了计划生育,也没那么容易上户口了。没有户口,做什么事也不方便,不说别的,就说你的学费,人家初中报名是两百,你就要三百,每次都比人家多交一半的钱,你成叔没本事,连初中都没办法让你上完。”
张永弟连忙说:“成叔,不要说这些,明明就是我自己不上的,不关你的事,多读一年,跟少读一年又有什么差别,这又不是上大学?要说什么埋怨的话,只能说是命了吧,谁叫我爸走得早呢?是不是,成叔?”见成叔面有愧色,立即又说:“我算幸福的了,起码有成叔帮我挺过最困难的一关,不然,现在的我不知身在何处了。”成叔咧嘴苦笑,弹弹了烟灰,按着烟静静的吸着,迷雾中透出了丝丝伤感,张永弟连忙转着话题问:“那后来户口的事又怎么样了?”
“我听你爸说,在八九年的时候,借了点钱,拿了一千块和带了两条烟去找管户口的老刘,想办下户口,一拖再拖,可没想到三个月后老刘出任务的时候,出了车祸死了,谁会想到这么倒霉?没办法,人死了,钱也要不回来,户口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你爸是气得三天都吃不下饭,这存了他多久呀?”张永弟一想,这不正是自己留级那一年,难怪家里连二十块钱都拿不出来?想到父亲那段时间的艰辛奔波,眼眶顿时湿润起来。
成叔吸了口烟又说:“后来,大概是九三年底吧,你爸拿来两千又去找人,听说那人叫林什么君的,后来又借了一些钱,后面陆陆续续又给了一些,他答应是半年搞好,可仅过了四个月,他却被调到别的农场去,全家都搬走,一声招呼都不打,白拿钱就走,这事又黄了,老本又没了,你爸气呀……”
张永弟一拳砸响桌子说:“妈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到时候找别人问清楚,肯定去找他,妈的,我爸的血泪钱就这样给他骗,我不让他好死。”成叔按住张永弟拳头说:“好死什么?找什么找?以后不要说这些话,懂不懂?你有证据么?口说无凭,懂不懂?人家还是公安,是有带枪的,我可不希望你出事,你爸爸在天之灵,也不愿你去冒险,懂不懂?”
张永弟嘟着嘴说:“公安又怎么样?好,他有枪,我不找他,我找他小孩?行不行?”成叔攸地站起怒骂说:“你又说什么混帐话了?不行,你跟我一起回去,你这样子,谁能放心?早知道,不跟你说这些了。”一听要回去,张永弟立即改口说:“成叔,我只是说说发泄发泄而已,你又当真了。成叔,你觉得我像那种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吗?杀人偿命,谁不懂?我连孩子都没生,香火都没传下去,哪会这么笨去寻死?再说,说不定那吊人出车祸死了,上天已经帮我报仇了。”
成叔忍不住一笑说:“对了,懂这么想就好了,你爸可等着你能开枝散叶呢?等你十八岁了,成叔在家跟你介绍介绍。”张永弟一笑的说:“好呀,先说好,瘦得像竹杆,肥得像母猪,我都不要。”成叔开怀大笑起来说:“放心,成叔眼光不会差的,一定给你介绍一个最好的。”张永弟见成叔笑了,心也松了下来,接着问:“成叔,那后来呢?我爸还有去找人么?”
成叔摇了摇头:“没有了。唉,后面那几年钱又不好赚,你又大了,你爸身体也没以前好了,风湿病老是犯,开销大了,再加上要还债,想再去找人搞户口又没钱,拖到现在还是没户口……唉!如果没有户口的事,你家也不会这么糟了,都是命呀。”
张永弟哑然而又愤怒,一直以来家里都是吃不好,穿不好,父亲的关节炎也舍不得去看,还以为家里真的是没有钱,从没想到父亲偷偷省下的钱都是为了办户口,可户口的事却给了他这么大的打击,可是父亲为什么就不告诉自己呢?也是第一次听到权钱交易的内幕。
成叔接着说:“这事也过了这么久,算了,以后你有钱,户口还不是简单的事,别想这么多。”张永弟又问:“成叔,我爸以前还有什么事,你都说给我听,他每次回来都是喝酒睡觉,什么都不跟我说。”成叔摇摇头说:“老五也没什么事,记得他提过,以前你们八几年这发现金矿的时候,农场家家户户都去挖,谁都有赚到钱,就你爸运气不好,亏钱,不然,生活就不一样了。”
全民挖金,在张永弟印象中是八九年。在离甜常水库不远的地方发现金,一片地挖得千疮百孔,附近的菜地都毁了,但也就一个星期,便被警察封了,平民百姓拿鹤嘴锹挖表面的几袋矿石,却没几个是赚到钱的。而有后台的就继续打几个十多米洞井,却没什么金,投资损失。不久,地方便又恢复原形了,都是以讹传讹,人群跟风罢了。
“我爸是跟人家包井么?”张永弟问,成叔摇头说:“不是,包井那要多少钱呀?还要懂人,有后台,不然警察三天两头上来收机器,够你赔的?你爸只是在二十四队,我干工的地方。那时候有表面矿,反正一斤沙粉就是六毛,喔,不是八五年,就是八六年,一袋沙粉就是一百,一百二,很多人都去偷挖,你们农场那时候很多人就从这里发财的。农场本地人被捉到,罚两三百,外地人,尤其是我们外省的,最少一两千,多的就三四千,你爸给捉了几趟,挖的还不够罚。如果你爸当时搞到户口,那现在,啧啧……”张永弟接口说:“难怪那段时间都是送我到别人家那里去玩去吃饭,晚上才回来,自己在那也受了不少气。不过,你说赚钱,现在农场还不是有很多人都穷?这都怪不上我爸了。”
成叔点额笑说:“也对,不一定就能发财。唉,金矿能赚的,还是那些当官的和大老板。看我在巴广的老板伍丰方,人家叫他方鬼,上千万身家,每次出门都两三个保镖,抽的都是大中华。现在公家管得严了,有金矿,也轮不到我们去挖上一锄。”“你就是给方鬼打伤的么?”张永弟看着脚板问,成叔摸了摸腿,点头说:“给他的几个手下,我是算命大,听说那些矿洞里不知埋了多少人?他们大老板争矿起来,也是枪子刀子齐上,很怕人的。唉,不过,什么时候都是我们这些打工的苦呀!”
二十三章
张永弟摸上头说:“成叔,你说,我去帮人家挖矿,人家会要么?听说挖矿的工资是很高的?”“你呀?不行。你还太小,没什么力,叫你拿冲撞机,估计都拿不起,这吃的都是体力活。再说,你连身份证都没有?哪个矿点敢要你?如果你弄点金走了,去哪找你?以前,我们的工资是每月都有二三千块,包吃包住,加班的时候,四千都有,钱是多了一些,不过,这工还是有些危险,对肺不好。另外,你看,我的脚就是在工地上搞断的。还有,你看一下这些本地的,哪有几个是去下井挖矿的?都是我们外省的多,危险嘛!这工,你不能干,懂没有?”后来张永弟才知道这工是“矽肺”的杀手。
“成叔,你说我是算蜀西省,还是算崖海省的人?”张永弟笑着问,“废话,当然是蜀西省的拉,这还用说?”“可我是在这出生,并且连一句蜀西话都不会说;连我老家的具体位置都不懂,我还算蜀西人吗?现在怎么看,我都长得像崖海人。”张永弟说,成叔则摆手说:“人家不是这样分的,只看你籍贯,你老爸是蜀西,你也是蜀西。”张永弟摇头苦笑说:“你说我爸是个孤儿,连家乡在哪都不懂?也就会两三句蜀西话?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跑到涯海来的?”“唉,肯定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拉,只要长到十四五岁,有些小力了,哪里还会饿死人?至于说来涯海省,你爸说七五年来的,以前什么工都干过,他说是响应六七十年代上山下乡的知青,跟人家混跑下来。”说到这,成叔微笑摇头。
“七五年,知青们都想往城里赶了,还怎么说下乡?父亲也懂用知青往脸上贴金。”张永弟后来想起这段话时,也像成叔一样微笑,但心底泛出更多的悲叹——命运多舛的父亲。偶然读到欧-亨利的《警察与赞美诗》时,也绯臆父亲会不会年少时因生活而无奈偷盗被捉,有一段时间是在监狱里渡过的呢?
“我爸七五年就来,那以前是在哪干工呀?”张永弟继续问,成叔叹着气说:“你爸也只说是到处打工,跑了很多地方,扛麻袋,推冰块,挑水泥……唉,反正什么苦力都干,后来说是跟人家打架,把人家打重伤了,没钱赔,就跑到这里了。”“这样说,我妈那时候已经嫁给我爸了。”张永弟望向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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