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两分钟,一个小兄弟拿来两张文件纸,都是英文。侯连喜嘴一努,示意递给若小安。
“给我?”若小安有点疑惑地接过来,是某份文件的复印本,她看了两眼,越看脸色越难看,赶紧翻到末页,签名处的笔迹那么熟悉,正是她本人的签字。她抬头瞪着侯连喜,那身鲜红色T恤衫在她眼里,变得像血一样,带着浓烈的腥臭。
“怎么样?”侯连喜异常得意,那双一贯凶悍的鹰眼都溢着笑,“今天就是还款日,你有钱还我吗?一千万哦!”
“这是欺诈,是勒索,是——”若小安一阵头晕目眩,她知道,什么都不是,事实就是她白纸黑字签了借据,一千万元,还款期一个月,逾期不还的话,就得把红酒会馆整个抵押给侯连喜。可是,怎么可能?当初明明什么字据都没签的!
第一次与侯连喜会面时的每一个细节,若小安通通想了一遍,还是不知道自己何时签下这样的“不平等条约”。她有些不知今日为何日、此处又为何处,脑海里一片白茫茫。
本来还想和侯连喜见面后,打探优盘的下落。但现在,若小安已然深陷泥潭,一只有力的大手,拉着她的双脚使劲往下拽,黑色泥浆已经淹到她的下巴了,一股几欲让人窒息的腥臭,是腐烂的味道。她知道,稍不留神黑泥浆就会灌进她的嘴里、鼻孔里,接着就是眼睛,最后便是真正的没顶之灾。她无力挣扎。
区区一千万。
见她面如死灰,侯连喜愈发猖狂了,他索性挤掉阿杰,坐在若小安身边,说:“要是舍不得那个破会馆,也行,不要你还钱,干脆跟了我,等我腻了,自然就放你走了。怎么样?”
若小安慢慢抬起眼皮,看着他问:“还有第三条路吗?”
“这个,”侯连喜双眼微眯,“有是有,就怕你办不到。”
“说说看。”若小安心里出现一线微光。
“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洗白。你跟李忠良的女人好像关系不错,要是能帮我撮合成功,让我靠上这棵大树,你和我的账,就一笔勾销。”
眼下要拿出一千万来,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无论是拱手让出会馆,还是成为侯连喜的人,或者让侯连喜成为李省长的人,对若小安来说,都是死路。哪一条,都走不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终点,她的全部梦想将在这里终结。
终结?
“能给我时间,考虑一下吗?”若小安一脸脆弱地问道。
侯连喜哈哈大笑:“行,再给你几个小时。明天一早我到会馆去找你。到时候,你再给我答案。”
只剩下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如何能乾坤逆转?若小安几乎把自己摔进了阿杰的车里,只剩下二十多个小时,还能做些什么呢?逼得可真紧啊!她深深地闭上眼睛,脑海里一片电闪雷鸣。
“小安,你打算怎么做?”阿杰一边开车,一边紧张地问。
“还能怎么办?”若小安有气无力地反问了一句。
“你有办法摆脱侯连喜吗?”阿杰说,“就像那次在‘丽人园’一样,再把他弄进去,可以吗?”
“夏雪花怎么肯干第二次,就算她肯,侯连喜也不会再上当了。都不傻。”
“那该怎么办……”
“我倒是更在意,那张借据,我是什么时候签的字。越想越不可能嘛!”
“是啊,”阿杰修长的手指毫无节奏地叩击着方向盘,“太奇怪了。”
若小安烦闷地打开了车里的电台,胡乱地调着频道,一则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
昨日下午,澳门著名爱国企业家、梅氏集团创始人梅宏兴,因病在澳门镜湖医院逝世,享年98岁。梅氏家族的一名发言人于当天晚间宣布了这一消息,并称梅宏兴的家人一直陪伴在其身旁,直到最后一刻。而梅宏兴的妻子梅丁珍珠已于2000年2月因身患骨癌去世。
澳门现任执政长官称赞梅宏兴是一位伟大的实业家,对澳门经济有着不可估量的贡献。目前,梅氏集团的业务涵盖了博彩旅游业、建筑地产业、金融保险业及制造业,在当地有“巨无霸”之称,资产总值超千亿美元……
阿杰看了一眼若小安,见她神色有异,便问道:“不舒服吗?”
若小安摇了摇头,很明显,她不愿意说。车窗外,暴雨降临,乌云遍布天空,天色骤然暗了下来,此时大部分路灯还没亮起来,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锁进了湿漉漉的黑屋子。下班高峰期,还遇上暴雨,恐怕要被堵在路上了。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
若小安把脑袋抵在车窗玻璃上,忽然想起阿梅喜气洋洋地向她描述澳门的样子,那是阿梅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她在那里度过了整个童年和小半个青春期。
阿梅说,红窗门街那边有好多出名的食铺;新马路巴士站对面,银行隔壁,胜利茶餐厅的猪扒包好味过大利;本岛、氹仔同埋路环都有好多好吃的,但要你自己得闲慢慢搵才得;仲有,物价飞涨,所以在那边食西餐比较抵呢……
每次扯到澳门的话题,阿梅就像竹筒倒豆子,话多得没完没了。若小安惊异的是,自己居然绝大部分都记住了。
然而,若小安想,阿梅现在应该也不好过吧。
第44章 你们中有人出卖了我
对若小安来说,今晚她和阿杰两个人在海阳阁寓所里的这顿,就像是“最后的晚餐”。他们从超市买了一对活的锦绣龙虾,阿杰有意一展厨艺。
若小安简单地布置完餐桌,就跑去厨房看大龙虾。它们在水槽里奄奄一息,美丽的蓝绿外壳也失去了宝石般的光彩,阿杰正用砂纸搓洗着它们的外壳,砂纸是灰色的,像死亡的颜色。
若小安好奇地伸出手拨弄它们,即将被处决的龙虾竟奋力挣扎,疯狂地甩动着身体。如果不是它们的双鳌都绑得紧紧的,若小安的手指肯定已经被夹得死死的了。那一刹那,龙虾的眼睛突然又油亮了起来,漆黑晶亮,如同一道闪电,镀过整个甲壳。
然而,虎落平阳被犬欺,见它们拿自己无可奈何,若小安缩回的手指又伸了出去,任凭龙虾再怎么恶狠狠地瞪着她,就是伸展不开利器教训她,只能任凭玩弄。
“小心。”阿杰从背后抱住若小安的腰,“跟你即将要杀的对象有了情感上的牵扯,可不太妙。到时候,你可能就下不去手了。”
“你打算怎么下手?”
阿杰深深地凝视着若小安,说:“当然是用最残忍的方式,我的天使。”他指着已经准备就绪的蒸锅,掀起了玻璃锅盖,“让它们在热蒸汽里慢慢痛苦地死去,而且,你可以仔细欣赏行刑室里每一个挣扎的过程。”
他左眼的淤青已经完全消散了,身上虽还有几处伤得比较重的割伤,阿杰说是逃跑时跌倒所致,目前仍在愈合中,但看他谈笑风生的样子,是真的已经完全复活了。
不知为何,若小安突然觉得,阿杰跟锅里的龙虾特别像。或者说,此刻的若小安跟它们更像,有力使不出,只能任人宰割。她欺负它们的心思不再,她怕一回头看到它们的眼睛,待会就真的会吃不下了。
但是,当鲜红的龙虾端上桌时,若小安又自欺地安慰自己:颜色不一样了,这不是我刚才认识的那两只。
龙虾还未入口,浓厚的奶香已然先行钻入鼻子,盈满整个腹腔。阿杰准备了柠檬奶油做蘸酱,但那虾肉竟然无需奶油提味,已经带着乳脂的香醇,不加盐就鲜美异常了,绝对是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的恰到好处。
“所以说上好的材料根本不需要特别的烹调,最简单最能吃出原味的,也是最好的做法。”阿杰夹起一块龙虾肉,说,“你看这肉的弹性多好,又有嚼感,死虾根本没得比。”
若小安举起斟着Sauvignon Blanc的白葡萄酒杯,微笑着说:“敬最后的晚餐!”
阿杰一愣,随即也绽开一个笑容,配合地与若小安碰杯:“敬敬这不得好死的龙虾吧!感谢人类无所不及的欲望,让我们毫无罪恶感地享乐堕落,在别人的痛苦里找到欢愉。”
若小安不由得多看了阿杰两眼,他今晚的表现有些怪,跟平时不太一样,那个喜欢耍赖撒娇的大男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魅惑的有些妖气的漂亮男人。
若小安跟手里的钳子已经奋斗许久了,仍不见起色,手指都差点被夹住,但无论如何就是夹不碎那顽固的硬壳。阿杰从她手中接过鳌爪,三下五除二就剥开了,他取出一块完整漂亮的鳌肉,在她面前晃了晃。若小安伸手却扑了个空,阿杰得意地笑,又把它晃到她眼前,说:“张嘴,我喂你。”
她却很固执,又要伸手去拿:“我自己来。”
阿杰不依,索性从餐桌那头走过来,把白皙的鳌肉含在唇齿间,然后一双手像钳子似的牢牢夹住若小安的脑袋,低下头去,嘴对嘴地喂给了她。
“你看,要是你肯早点听话,根本不必像现在,还要我蛮干。”他脸上荡起一层红晕,像是兴奋的潮红。
这就是他跟她的最后一餐吗?
若小安心有所动,她看着阿杰问道:“你知道达·芬奇那幅《最后的晚餐》画的是什么情节吧?”
他有点一脚踩空的样子,坐回椅子里,不知若小安提及这个话题用意何在:“当然知道啦,是耶稣得知自己已经被弟子犹大出卖,就派另一个弟子彼得通知在逾越节的晚上,和众弟子聚餐,目的并非吃饭,而是当众揭露叛徒。”
若小安赞许地点头:“耶稣入座后即席说了一句:‘你们中间有一个人出卖了我。’这话一说出口,立刻就引起在座众弟子一阵骚动,每个人对这句话都作出了符合自己个性的反映:有的向老师表白自己的忠诚;有的大惑不解要求追查是谁;有的向长者询问,整个场面都陷入不安之中。”
“小安?”阿杰不安地看了她一眼,“还要酒吗?”
“好啊。”她把空杯子递过去,让他倒满,然后拿回来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叛变者的形象最难画。其他人的情态在现实生活中都可以轻易找到相似的模特,但是,要塑造一个完美的犹大,让达·芬奇都很头痛,他停笔好几天,就光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