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勇闻言大笑道:“居然在庙门前说这种话,你是来砸场子的吗?”
若小安笑得很无所谓,她并不惧怕得罪某些人心中高高在上的神。
这里远离城市,远离高楼大厦。远处,是一大片无人的稻田,有成群的麻雀在金黄的稻穗间起舞。另一头,是一条不知名的河,水面上游着一群小鸭子,嘎嘎嘎,它们不爱吃米爱吃虾。
河岸边,有几头无人看管的灰驴,但其中一头却是白色的,很打眼。若小安远远看见了,便指给萧勇看:“你说,那头白色的是驴子还是骡子?”
萧勇蹙着眉头,认真地想了想:“大概是驴吧。我好像有听过‘小白驴’这一说。”
若小安忽然止不住地笑了,她想起几年前,在北京看到一个浙江美院毕业的家伙,搞了一场行为艺术,他西装革履地捧着一束花,旁边站着一头抹了两坨胭脂顶着大红花的小白驴,而这幅作品的名字叫做《娶头骡子》。
当时,为了这男人到底娶的是驴还是骡,若小安和彼时身为油画系副教授的狄安阳大辩了三百回合,但最终还是没有争论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倒是让风度翩翩的中年教授对若小安这个倔强又好斗的学生,产生了特别的好感。
“别只顾着一个人笑啊。”萧勇心情愉快地抗议,“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
“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想到一些无聊的事情。”若小安渐渐止住了笑。
“我就喜欢听无聊的事。”
“那好吧。”若小安脑瓜一转,又想起一个更有趣的来,她问萧勇,“你读过袁枚的《子不语》吗?”
“袁枚?是那个收了很多女弟子的清代诗人吗?”
“哈!”若小安笑着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萧勇的脑门,“女弟子的事你倒记得牢。这个色色的老头在《子不语》里,写了一个好玩的故事,你知道吗?”
“说来听听。”
“他说,旧时的泰国男人娶母驴为妻。文章的名字就叫《暹罗妻驴》。但大陆在出版《子不语》的时候,这篇文章基本上都被删除了,只是保留了目录和标题。我后来去在台北的旧书摊上找到了完整的:‘暹罗风俗最淫。男子年十四五时,其父母为娶一牝驴,使与交接。夜睡缚驴,以其势置驴阴中养之,则壮盛异常。如此三年,始娶正妻,迎此驴养之终身,当作侧室。不娶驴者,亦无女子肯嫁之也。’”
萧勇也伸出手指,轻点若小安的脑门:“还说我呢,你才是,偏偏对这一类文章背得滚瓜烂熟。”
“他们要禁,我就偏要千方百计找来看,还要牢牢记住。不行吗?”她微微嘟着嘴,像个耍赖的孩子。在萧勇眼里,这是极为难得一见的神情。
“是啊。”他由衷地表示赞同,“性从来就不是真正的洪水猛兽。”
“它充其量不过就是一头骡子。”若小安很放松地耍着嘴皮子,心情都在天上飞。
萧勇受到她的感染,脚步也变得轻快了不少,他跃上最后一级台阶,终于到了庙门口。脱了鞋子走进去,才发现虽然不是周末,人却依然不少。门口,有一群光着脚、穿着泰国民族服饰的舞娘正在跳舞,脸上无表情但妆化得很浓,戴着金色的头冠,四肢随着木琴的节奏缓慢摇摆。
若小安站着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仿佛这种舞蹈有一股神秘的吸引力。它的基本动作有软拜步、起伏碎步、甩袖、绕手轻拜、跳小步和辗转绕圈,很少有剧烈粗犷的跳蹦。舞者们在流动行进中起伏跳荡,轻柔悠然,气氛庄重肃穆。
“她们在干吗?”若小安轻声问道。
萧勇说:“她们在跳‘还愿舞’。如果你曾经跟神或灵魂许愿,那个愿望实现了就必须回来‘还愿’,否则生活就会很倒霉。很多惊悚片都喜欢演绎这个主题的,谁不履行承诺就会有鬼来索命。你不知道吗?”
若小安恍然,但她同时又产生了新的疑惑:“可是,我之前看香港的八卦杂志,有贵妇请人在四面佛前跳‘还愿舞’,是要求舞者脱了衣服的。不是吗?”
萧勇笑得很无奈:“好吧,我承认,一些有钱人确实挺无聊的。那位贵妇的老公或许喜欢看脱衣舞,但不表示佛祖也喜欢。‘还愿舞’是泰国一种很传统也很神圣的舞蹈,舞者都是接受过正统训练的,并非人人都能跳……”
“懂了。”若小安像个茅塞顿开的学生,“佛祖不接受性贿赂。”她笑得肆无忌惮。
大太阳下,疲惫的舞娘们汗水涟涟,脸上化好的妆容都微微变形了。在别人看来,这是还愿舞,而对她们来说,这就是谋生舞。当别的女孩逃课去逛街的时候,这几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只能在日头下,一遍遍重复着已跳过无数次的舞步。
这个世界是很多彩,有男有女,有生有死,有好有坏,有穷有富。
这一天,开始得很早,若小安以为它会像开始时那样,平静地结束。但是,她错了。
第55章 人人都要求一个机会
庙里有一座大白塔,整个塔都是用大理石建的,用来保藏著名的大佛像。若小安拿着拜佛用的三样东西:莲花、蜡烛和香,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在泰国人的大救星,所通佛前下跪、叩拜。
泰国人拜佛的姿势跟中国人的习惯不同,必须先坐下来,而且男人和女人坐姿上都有分别。男人跪着,女人则坐在自己的左脚或右脚上,而把另一只脚自然地折在旁边,两只手合在胸口,然后微微低头,再把双手举起,触碰前额,最后把两边的手掌先后贴在干净的地砖上,额头慢慢地贴到两手之间,如是叩拜。总共要做三次。
萧勇一脸虔诚,若小安知道他一定在为养女的健康祈祷。但若小安有些茫然,她真的不觉得自己需要飘在虚空中的神佛帮忙,正如他们不会教她关于证券市场的知识或如何进行期货期权投资,她也不觉得佛祖能帮她在香港注册一间公司。
她跟他们的世界没有交集,也就没有沟通的可能。不过,若小安忽然心里一动,反正来都来了、拜都拜了,干脆就跟所通佛聊一聊吧。
于是,她看着金光灿灿的佛像,默默地、诚恳地许下了自己的愿望。最大的那个。
拜完了佛,有很多人都去佛堂里抽签许愿,一个穿着赤黄色袈裟的老僧坐在蒲团上,为众人解签。萧勇提议也去试一试。
若小安却使劲摇头:“我不信这些个,但万一抽到的是下下签,心情又会很糟。”
萧勇笑了笑,不再为难她。他自己进去抽了一支签,老僧告诉他,是上上签:所求必有所应。
若小安见了,不禁手痒,终于没忍住,也拿着签筒摇了摇,蹦出来一支竹签,在地砖上“吧嗒”一声,跳到她脚边。若小安拿起来瞧了瞧,上面写着一些她看不懂的符字,于是只能乖乖将其交给老僧人。
对方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这是下下签,最近生活上会很不顺利,如果打官司就会输掉,有贵重的东西丢了就再也无法找回,恋情方面也是一塌糊涂,会无疾而终。
无疾而终,没有病就死了,是死亡的一种最高境界。这真是一个有趣的词汇,表面看好像很不错,实际上糟糕透了——事情的发展最终走入末路,没有任何结果。怎么可能那么倒霉!
若小安一脸不悦,有些调侃地问道:“是不是我的股票也会被套牢?”
老僧只是看着她,浅浅微笑,没有再说什么。
“告诉你,其实我的股票早都抛掉了。”若小安站着不肯走,“怎么,签上没说这个吗?”
萧勇见状,赶紧上前把她拉开,同时向老僧和后面等着解签的人致歉。
若小安一把甩开萧勇,光着脚,“啪嗒啪嗒”地走出来,外面的地砖被阳光晒得有点烫,她闷闷地说:“对不起……我就说抽到下下签的话,心情会很坏。”
萧勇安慰她:“你不信就行了。一支竹签而已。”
“鬼才信!”若小安一把撕了解签条,“让我帮和尚们处理掉垃圾。”说完,便把那堆碎纸片扔进了熊熊香炉里。
萧勇想让若小安高兴起来,就把她拉到买纪念品的店子里,请了一尊小金佛送给她。卖佛像的小僧人说,这是参加了启用典礼的,也就是俗称的“开光”——师父拿只笔点眼睛,笔代表智慧;再拿毛巾擦脸,表示把灰尘擦掉,将心里的污垢洗净;最后拿镜子照自己,以示自他不二,生佛一如。
萧勇听了很高兴,把佛像交给若小安说:“好好收着,能替你消灾解难的。”
若小安看看标价签,又把小金佛拿在手里掂了掂,说:“这可比同等重量的黄金贵得多得多。”
“小安!”他哭笑不得,“就一会儿也好,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理性?”
若小安粲然一笑:“遵命!”说着,便把小金佛收进了手提包里。
庙的东边有一条河Bangprakong River,就是他们先前发现小白驴的河岸边,有一间中国风格浓郁的建筑,是“吃斋所”,里面传出梵语的念经曲。两人进去解决了午饭问题。
吃斋所属于寺庙的一部分,离那里不远的河岸边,停靠着一艘船。远看以为是游船,的等他们走近了,才发现船上的大写英文字,“漂流骨灰专用船”。
若小安说:“今天的故事可真多。”
萧勇同意:“是啊,这里的风景也很美。”他看着若小安在阳光下亮晶晶的鼻头,忍不住用手轻轻一刮,“如果不是你催得急,我肯定不会忘记带相机。”他其实很想要一张两个人的合照,但这一次,恐怕又不太可能了。
“相机啊——”若小安眨眨眼,“我带了呀!”说着,她伸出两只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划着,在虚空中框出了一个镜头,然后透过它,笑盈盈地看着萧勇,“来,一二三,茄子!”
萧勇也由着她闹,居然配合地摆了一个冲锋陷阵的造型,逗得若小安的“镜头”都歪了。她看着面前这个眼神温柔的男人,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说:“咔嚓、咔嚓,拍好了!”
“哦?我看看拍得怎么样。”说着,萧勇忽然一把搂住若小安,贴得很近,非常近,他的气息喷在若小安脸上,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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