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女主人听到动静,开了门走出来。她没有发现她的黑斑老猫,倒是被院墙外的激烈搏斗吓了一大跳。女主人年纪确实大了,她都不记得上一次发出这样的尖叫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她的惊叫,比男人手里的刀子还锐利,毫不犹豫地划破了寂静的夜。
浓重的血腥味,让随后赶来的村民个个惊慌失措。两个男人都浑身是血,也不知是谁沾了谁的,他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人报了警。
老猫从它的小窝里探出头来,看到壮硕男压在鸭舌帽的身上,村民们都不敢去动这两个人。它想冲过去,告诉人们刚刚发生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但空气里的血腥味让它厌恶,它舔了舔爪子,又缩了回去。
不知何时,月亮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但样子很诡异,就像一只睁着的血红的眼睛。
老猫决定进窝睡觉,这个夜晚对它近十年的人生来说,太不寻常。今后的日子,它可能每想起一次,就要做一次噩梦了。
过去并不会死亡,事实上,它甚至都不会过去。
这话到底是谁说的呢?老猫不太记得了。它只能不断安慰自己,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吗?在醒来的刹那,若小安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严重的怀疑。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曼谷医院里。戴着白色护士帽的小护士英语不太流利,结结巴巴地告诉若小安:她现在很安全,不用怕,一点皮外伤和轻微脑震荡,亦无大碍。
然而,若小安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些。还好,随身的手提包没有丢,她急切地打开来,拿起手机,拨给萧勇。
但是,无人接听。他难道不应该正在到处找自己吗?若小安又打了一遍,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来了!
“萧勇!”若小安忽然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她从没觉得这样委屈,明明是阿杰欠了她的,可她不计前嫌愿意与之交易,却反而被怨恨。
若小安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包括阿杰被毁掉的脸,都不是她的错。那是侯连喜找人干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但是,她承认,在看到那张被严重毁坏的脸时,确实吓了一跳——侯连喜出手狠辣,一道深深的刀疤,歪歪扭扭地从阿杰的左额一直划到他右边的脸颊,穿过了那只笑起来像月牙儿似的眼睛,他瞎了。
阿杰瞎了一只眼,原本俊美的脸上多了一道蜈蚣似的难看伤疤。可是,这些跟若小安又有什么关系?是侯连喜干的,他应该去找他,而不是掐着她的喉咙不放。
若小安仍然清楚记得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脑袋憋得特别大,好像下一秒钟,全身的血管都会突然爆掉。
笨蛋!若小安愤怒地想:他为什么不肯要钱?当时,她就决定,只要阿杰肯说了数字,她绝不还价。
“冷静点——”即便被死神掐住了咽喉,若小安仍不忘进行最后的谈判,“你要多少钱?”她记得自己这么说过。
“我不要钱!”阿杰狠狠地回答,脖子里青筋爆出,“我这辈子,不爱钱,也不爱女人,就爱我自己!我是万人迷、万人迷啊!”
因为若小安,他这辈子最爱的东西被毁掉了。所以,他也要毁了她。这个逻辑,现在想来,似乎并不过分。
但在濒死的瞬间,若小安却被这句话激怒了。笨蛋!这是她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念头。她气坏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愚不可及的男人,而她居然还曾和这样的男人做交易,而且不止一次。她真的生气了,还从没有一个男人让她这样动气。于是,若小安奋力举起手,在阿杰受伤的眼窝处,狠狠抓了一把。
“妈呀!”阿杰的这声哀嚎,是若小安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被谁送到医院里来的?阿杰现在是什么状况?萧勇又在哪儿?这些疑问,像一团乱麻,若小安理也理不清。所以,她急切地拨通了萧勇的电话,希望他能为她解释这一切。之前所有的经验都证明了,任何时候,这个男人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这边。
“Hello?”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讲英语的方式带着泰国人特有的绵软语调。
若小安很诧异,她又确认了一遍号码,是萧勇的没错。“你是谁?”若小安用英语质问对方。
第58章 那个男人身中五刀
2009年11月10日,早上八点多,乃威猜·沙旺素西在办公室里喝了杯咖啡,吃了个甜面包后,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他把靴子和放工具刀的皮夹装到背包里,背上包就出门了。沿街的店铺门窗紧闭,离开门营业还早得很。他转了个弯,快步向南边走,进入了医院聚集地。
这里距离曼谷市中心至少一个小时的车程,与湄公河遥遥相对,那些医院就像是停靠在干涸码头边的轮船——大学医疗中心和许多研究所、私人医院、退伍军人管理医院,以及其他医疗机构。
在大街东北角,他走进了一栋标有“510号”的灰色大楼。这栋楼一共只有6层——但在这个远离曼谷的地区,它已经算高的了。楼里的窗户都是铝制窗框,已经很脏了。一楼的地板铺的是蓝色的釉面砖,不过因为灰尘太厚,地板的颜色大部分已经褪掉了。而门厅的大理石墙面是一种奇怪的褐色,上面还带有斑点和条纹。这使沙旺素西想到被切开检查的癌变肝脏。这里就是他工作了近二十年的地方,总验尸长办公室。
门房是个体形偏胖的老头,干到年底就退休了。他告诉沙旺素西,探长已经在停尸间等了快半个钟头了。
昨晚又出了命案,死的还是外国人,男性,黑头发、黄皮肤。作为总验尸长,沙旺素西又有得忙了。他走进办公室,这里靠近前门,既宽敞又整洁。穿上那件绿色的外科消毒装,尽管脑袋顶已经快秃没了,但鬓角还是有一些碍眼的白头发,他把它们塞进手术帽里。
停尸房在地下一层,与收费车库相邻。一辆停尸房的货车刚刚开进来,两个医学院实验室助手和停尸房的工作人员正把一具用蓝布盖着的尸体往车下抬,然后把尸体转移到他们习惯叫做“平板”的盖尼式床上,那是一种装有轮子的金属担架,这样某些液体就不会从尸体上流到地上。
收费车库里挤满了带生物危害标志的鲜红色垃圾筒。墙上还写着一句警示标语:“请不要随意把带血的布条或被单扔在垃圾筒上。”
停尸房是环形的,中央地下室最大,呈矩形,尸体大多都储存在这里。环绕中央一周,有几个特别的地下室,墙面都是由灰绿色砖头建成,门是不锈钢的,跟主屋相连。这些小房间中有一些是储存严重腐烂尸体的,这样可以避免尸体的臭味弥漫到整个停尸房。
那几个人推着运尸体的平板进了走廊,沙旺素西背着手,跟在他们后面。其中一人用屁股顶开了那两扇已被撞扁且来回摆动的不锈钢门,进了停尸房。马上,他们就被一股浓重的味道所包围。这种味道有点酸,而且弥漫得到处都是——一种和这个世界一样古老的味道。它像液化雾一样漂浮在空气中,似乎覆盖到口腔根部。这是细菌把肉转化为能量的味道。细菌溶解人肉后,释放出气体。在停尸房里,这种味道时浓时淡,每天都有改变,这要视当天的天气状况,以及这座城市里发生的事情而定了,但它绝不会散去。
探长一看到沙旺素西就迎了上来,他大约40多岁,黑色的头发,方形的脸,嘴巴绷得很紧,一看就是个严肃的人。探长已经换好了消毒装,又在外面套了件一次性外科长袍,长袍外还系上了沉重的塑料防水围裙,连鞋子也罩上了外科鞋套,头上一丝不苟地戴了一顶外科手术帽。
沙旺素西和探长打了十多年交道,尽管私下从不见面,但都已经把彼此视作老友。
“可以开始了吗?”探长指着那个刚刚被推进来的白色尸体袋问道。
“唔,我看看——”沙旺素西边说边走过去,拉开袋子,翻起尸体脚趾头上挂着的标牌,看了一眼,“死者的身份还没确认吗?”
“还没有,现场一共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是中国来的游客,但现场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其中一个男人就在这儿,你也看到了。另外那个已经被我们收押了,但什么都不肯说,我们特意找了个会说中文的翻译和他沟通,可他好像精神状态也不太稳定。至于那个女人嘛,我刚打了电话去医院问过,还没醒,她是被打晕的。我手下的人正守在那儿,她一醒,就会通知我。”
沙旺素西在左手戴上了一只由不锈钢锁子甲制成的手套,这意味着他将是解剖员——尸体解剖工作中的领导者,主刀的人。在总验尸长办公室,解剖员都在一只手上戴上金属手套。这不仅仅是医学权威的象征,更重要的是,也是一种安全措施。尸检中的大多数意外刀伤都出现在病理学者不太灵活的那只手上。大多数人不太灵活的都是左手。
他的两个助手则都在外科手套外面,戴上了一层沉重的黄色橡胶手套。他们隔着袋子,一个抓住尸体的肩膀,另一个则抓住脚,老练地举起尸体,把它转移到了解剖床上,并固定了制动器。
尸体解剖室里,八张不锈钢解剖床排成了一排。这是个灰暗的地方,一个不绝对炎热也不绝对安全的地方。它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地方。墙上的紫外线辐射灯照射着整个房间,它的用途是杀死空气中的病菌、病毒和细菌。地板上还立着一台空气过滤机,正在发出单调的轰鸣。
“身高188厘米,体重176斤。”沙旺素西报出数字,他的助手便立即在笔记板上记录着。
“看起来也就30岁左右,”探长说,“跟我年轻时长得有点像。”
验尸官看他一眼:“就算是现在,他也比你年轻时要帅。”沙旺素西嘴上调侃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来,边说边认真地检查着尸体。
男人的眼睛闭着,眼睑肿着。他的鼻子曾流过血,血流到了下巴,并淤积在喉咙口。曾有人,可能是个繁忙的护士,试图给他清洗一下脸部,可是她清洗得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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