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胡少棠轻呼一声,“就是迷宫!我的初衷就是迷宫。可一些来看过的朋友都说这个工作室呈现了园林的精髓。不一样的,他们都没看出来。”若小安的想法跟胡少棠不谋而合,这让他越发兴奋,又滔滔不绝地介绍了一通,像个在水底潜了很久的人,终于冒出水面大口呼吸。
最后,他们来到二楼,最大的一间画室。开门进去,一股颜料的气味扑面而来,桌上、墙上、地上、架子上,一些完成或未完成的油画以各种姿态堆放着。若小安细细地翻看,发现他确实很喜欢女人,一屋子画布上摊开着无数饱满鲜活的女人体。
胡少棠的油画设色很薄,甚至遮盖不住草稿的铅画线条,笔触缝隙还能看到画布的白底。这样的画法很见功力,因为每一笔的痕迹都留在画作的表面,出错不得。
他从画架上拿起一幅已经仔细包裹好的作品,正是其笔下的若小安——安静的女人的侧影,轻纱薄衫,就那么肆无忌惮地美着,背景是无际无涯的大草原,镜子似的小海子,以及平地而起的云之草书,之泼墨,以及海一样的天空。若小安端详着一个陌生的自己。
她在这幅画作前停了多久?10分钟,还是20分钟?这点时间对画中人的青春算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作画者不复年轻的事实。时间是唯一没法赖账的事,你埋单也罢,逃单也好,结果都是一样的勾销。
“对不起——”胡少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若小安扭过脸去,看着他水雾缭绕的双眼,胡少棠说,“你,是收费的吧?”
原来,即使在这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即使到处是艺术气息,即使眼前的男人堪称艺术家,金钱也一直秘密地加速度在他们身上起作用。
是的,十分钟天人老矣。
第12章 卖不卖得掉是唯一标准
若小安微笑着,点头。
“嗯,你脱衣服吧。”胡少棠意外地直接。
若小安不慌不忙,开始解外套的扣子。画室里自然没有床,但铺着地毯,应该不至于很冷。胡少棠打开了空调,站在一个空空的画架前,凝视着她,眼波如水。
一样,都一样。
若小安褪得只剩下内衣,她停下来,对面的胡少棠仍一动不动,痴痴呆呆地看着她。是想要更有乐趣吗?若小安笑着,慢慢冲着胡少棠走过去,每走一步,脚下都开出一朵莲花。男人看痴了。
等若小安凑得极近,整个人都笼在她的气息中时,胡少棠才醒过来,慌里慌张地低着头,说:“不,对不起,不需要这么近,你站到窗前就好了。对不起,可以不拉窗帘吗?我想要自然光投射到你身上,我画画喜欢自然的光线。”
原来,他只是想要她当模特。有趣的男人。
若小安按照他的意思,脱掉了最后的衣服,随意地站在洒满阳光的玻璃窗前,望出去,满眼都是层层叠叠的绿色。
哦,差点忘了说,除了满眼的绿,若小安还看到一张脸,从那道飞廊上探出来,细小的眼睛瞪得滚圆,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前的若小安——如初生婴儿般的女人,一丝不挂,满脸堆笑。
她看着飞廊上只探出半个脑袋的男人,轻轻挥手,算是打招呼。胡少棠看到了,快步走过去,一瞧,立刻满脸怒容,使劲做手势要对面的男人下来。
那个脑袋缩回去了。胡少棠让若小安先穿好衣服,留在屋里等他。他转身关上了门。
下午四点钟一过,太阳就掉得特别快,此时的阳光已不如先前那么暖和。若小安穿戴齐整,开了门就听到一楼回廊里的争执声。
“胡少,大家这么多年的哥们儿了。什么是哥们儿?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你的画拍出了天价啊!1050万啊!这不是挺好一件事吗?”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话带着二人转的调子。
“好个屁!”胡少棠突然爆了粗口,“艺术怎么可以论斤两买卖!何况,你这根本就是假买假卖。”
“是宣传,宣传策略而已。”男人继续油腔滑调。
“不用说了,你走吧。别再来了!”胡少棠下了逐客令。
“别介!咱们好歹也合作了这么多年。当初你来求我的时候,可没这么多讲究,也没反对我做点小手脚……”
胡少棠打断他:“但你越来越过分了!那幅《被惊醒的女孩》是怎么回事?居然敢找我的学生偷偷临摹我的画,再署我的名拿去拍卖?还1050万?!”
“哎呀,都说了买主是我安排的,这一进一出,也没人吃亏当冤大头啊,我黄侯做生意也是讲良心的。”
这个叫黄侯的男人,是1990年胡少棠去美国寻求发展机会时经朋友介绍认识的,一个艺术炒作人。那时候,在纽约的中国画家,有个词是常挂在嘴上的,那就是“Business”,他们不叫搞艺术,叫“搞Business”,画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个“Business 伙伴”,也就是画廊老板。既然是生意,效果就是第一位的。只看你租多少钱的房子,开什么样的车子,就能判断Business 成功与否。卖不卖得掉,卖多少,是唯一标准、最高标准。
去了之后,胡少棠才发觉美国的艺术太喧嚣,于是很快回国。结果没过几年,国内也开始了“Business 时代”。兜兜转转,仍是美院的小助教,拿微薄的薪水。一次,在一个朋友的画展上,胡少棠又遇到了黄侯。后者看到他很兴奋,拉着他吃饭、按摩、泡吧。末了,说要跟他签个三年协议,让胡少棠每年给他40张画,他则以每张5万的价格收购。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此刻,胡少棠“哼”了一声,不再理黄侯,手往门口一指,表情严峻。后者仍想说什么,一斜眼看到楼梯上的若小安,呆了呆。
胡少棠斥他:“还看?快走!合同的事我会找律师跟你谈。”
黄侯看看胡少棠,又看看若小安,嘿嘿一笑,走了。没走几步,他又回头瞧了一眼,也没盯着谁,就那么看了一眼,满是不甘。
若小安猜胡少棠的情绪大概已经坏到了极点,于是问了一句:“今天还画吗?”
对方很抱歉地摇摇头:“对不起,实在没心情了。我——唉!”他欲言又止,长叹一声。
这种时候放着胡少棠不管,显然不是善解人意的若小安会做的蠢事。于是,她再次邀请大画家去小楼,但说法婉转:“如果不是很麻烦的话,能送我回去吗?”
一夜欢好。
小楼大门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自然是若小安拿着,另一把她给了六嫂,但后者通常不会贸然上二楼,主仆的分寸把握得极好。
所以,第二天清早听到上楼的脚步声,若小安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两个男人不适合见面。她低头在胡少棠耳边轻唤了一声,对方鼻息深沉,她这才迅捷下床,披了睡袍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卧室门。
老傅就在门外站着。
若小安把他轻轻推出去,关上了门。
他嘴角一歪,笑道:“有客?”
若小安点头:“纯粹是我的客人,所以不方便向你引荐。”说完,示意老傅下楼。
楼下客厅,老傅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没找到打火机,干脆把烟丝丢在茶几上,咬着没烟的烟斗盯着若小安。六嫂送上银耳燕窝,这是若小安的早饭。
“这么早来找我,什么事?”若小安不紧不慢地搅着碗里的燕窝。
“没事就不能来了?”他挑起一根粗眉毛。
若小安放下银匙,笑着反问:“有意思吗,老板?”
老傅长叹一口气,带着几分戏谑说道:“你是个漂亮女人,而我是个健康的男人,就算有一点点嫉妒,也可以谅解吧?”
若小安笑得满脸通红,双肩抖得厉害,连汤匙都拿不稳了。老傅没忍住,也跟着笑起来。六嫂正在给老傅倒茶,看到这等欢乐场面,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还是老傅先收住了笑,正儿八经地对若小安说:“以前什么样我不管,今后,你的价位一定要卡得死死的。知道中国的有钱人为什么玩游艇、养马、抢LV?”
“因为贵。”
“孺子可教!”老傅眼神澄明地说道,“所有好的东西之所以好,是因为前面加了个词:难得。”
就跟这栋小楼得来不易一样,住在小楼里的若小安,也该是个“难得”的女人,才相称。寥寥几句对话,客厅里的两人就达成了这个共识。
“楼上那位什么价?”老傅忽然话题一转。
若小安用纸巾擦擦嘴,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收还是不收?”
她又摇头:“这个你别管,好吗?绝对不会耽误你的要紧事。”
“翅膀硬啦——”老傅笑着摇头,“那天在待月阁你到底怎么了?本来昨天就想来看你,被其他事绊住了。”
“有点酒精过敏。已经没事了。下次我会小心。”
“难怪汪建坤紧张兮兮地问我要你的电话,说想看看你有没有事。”老傅眼珠一转,“所以,楼上就是他?”
“你的想象力实在不够丰富。”若小安笑了笑。
“哦。”老傅耸耸肩,“姓姜的跟梁副市长关系不浅……反正,你自己把握吧。”
“我让你失望过吗?”
老傅想了想,一拍脑袋说:“有!咱俩第一次见面,以我的魅力居然还要付五千。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两人都知道这是玩笑话,相视一笑,老傅很感慨,“哎呀!一晃你也跟我这么久了。”
听老傅回忆起两人的初始,若小安似有若无地笑着,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的眼神很复杂,若有所思的样子。视线从老傅两条毛毛虫似的粗眉一路扫下去,慢慢落在他脖子里的黄金粗链子上,又移到他手里的石楠根烟斗——登喜路的“特拉福嘉海战纪念”烟斗,榫口镶嵌纯银,全球限量100支。第一眼看到,若小安就认出来了。
她长时间的沉默和凝视,让老傅被看得心里没底,干咳一声问道:“想什么呢?也不说话。”
她笑着,仍不作声,只是招手唤来六嫂收走了空碗。随后,若小安站起来,客气地问道:“没有耽误你忙正事吧?”
老傅不傻,知道这是“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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