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剑一听那段录音,就知道电话那头是若小安,无疑。其实,在听到这段录音前,她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那次和比尔论及若小安加入项目小组一事,他就一力褒奖,说Ann既有能力又有魅力,说不定会对客户,尤其是周和平那样的大客户,产生不小的影响。
说若小安有能力也就罢了,有魅力?李剑听声辨位,知道两人的关系大约并非单纯的上下级。可是,假如若小安真的搞定了比尔,那李剑又要对她另眼相待了。从英国留学时结识比尔,一直到在香港成为同事,又转战上海,与比尔共事这些年,李剑对他还是有相当了解的,那是个非常骄傲的英国人。想来,若小安果真魅力非凡。
刚刚听秘书说,若小安被林凤凤召去开会了。李剑想,她也该有所行动了。于是起身离座,去28楼找比尔。
英国有句谚语:“A burden of one’s choice is not felt。”意思是自己选的担子不嫌重。如今这个局面,是比尔自己通过一道又一道的人生选择题,最终达到的又一个十字路口。这意味着,他又要开始选择了,而选择,又意味着取舍,必然的。
事实上,比尔是整个SC中国,第一个看到这封被莫妮卡大规模群发的邮件的人。他整晚失眠,不断反省自己怎能如此糊涂,竟然不小心按下录音键,把那么私密又要命的谈话录了下来。更糟糕的是,录完了竟也没发觉,还被秘书莫妮卡偷采了去,当作威胁他的利器。
此刻,HR总监叶世明就坐在比尔对面,原本要解除与莫妮卡的劳动合同,并不困难,但眼下她提出了相当苛刻的赔偿要求,高出标准赔偿金额20倍。
“我知道这太离谱了,所以没有答应,但她威胁说会有后续行为。”叶世明一五一十地向比尔汇报。
比尔还没表态,李剑就敲门进来了。她听说了莫妮卡的要求,立刻笑了笑:“这丫头还是太心急了些,她太早把自己手里所有的牌都亮了出来。如果她没有愚蠢地把那段录音放进邮件里,我可能还会比较尊重她,愿意坐下来跟她聊一聊,但现在,她根本不值那个价了。”
叶世明紧接着说:“秘书窃听老板的电话,这是行业里的大忌,也触犯了法律。”
“从她群发邮件的时间来看,只跟比尔的发件时间,间隔了二十几分钟,基本可以判断,她属于冲动‘犯罪’,那段录音大概也是无意中取得的吧?”李剑看着比尔,寻求答案。
比尔点点头:“莫妮卡再不牢靠,也不至于窃听我的办公电话,保安部的同事一早就过来排查过了,确实没有可疑的。”
正说着,比尔的内线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听了几句,末了缓缓地说:“随她去。”便挂了电话,他拧着眉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人事部说,刚才发现莫妮卡又把那封邮件转发到几个外部邮箱去了。”
“她想把事情闹大吗?”李剑冷冷一笑,“也好。”
叶世明只是叹气:“好傻。”
从来,聪明人不到最后关头不会亮出所有底牌,因为牌局随时会中途停止,而对方也随时会出新的牌。不到最后关键时刻,决不能亮出手里最有分量的牌。最后的赢家才是真正的赢家!李剑深谙此道,叶世明也深以为然。
比尔看着他俩,终于微微一笑:“Jennifer,你先代表我给全体员工发个声明吧。另外,有必要的话,也给媒体准备一份公开声明。”比尔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至于莫妮卡,就交给Michael你了,她想提什么要求就让她提,你的原则就一条……”
“照章办事。”叶世明接话,“我懂。放心吧,比尔。”
“那么,律师方面?”李剑询问。
“我承认,自己当时的语气也有点问题,应该更委婉些。这样把她激怒,我也有责任。如果她能主动辞职,安静地离开,我并不想追究什么法律责任。”比尔笑着说,“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吗?以和为贵。”
李剑点了点头,心想,他这会儿倒是明白得很,昨晚发邮件怎么就那么冲?比尔是个绝不会失态的人。看来,昨晚他折回办公室要取的东西,相当重要。
叶世明却在琢磨比尔昨晚的重要约会,本来他以为情人节之夜,比尔定然是去赴烛光晚餐了。但今早看到邮件,他直觉有异,便打电话去那家私房菜馆,老板娘与他熟识,便告诉叶世明,昨晚和比尔吃饭的,是另外一个英国老头,以及一个派头十足的中国男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看来其中大有文章。
叶世明知道,比尔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在SC中国的五年任期约满后,还会有大动作。只是,能不能继续大有所为,还得看他在这五年里的表现如何,如果堪堪熬到头的关键时刻,被鸿海的80亿拖累了,那可真是晚节不保呢。
无论如何,莫妮卡的邮件看起来大风大浪的,其实对比尔来说,不足为虑。倒是若小安,叶世明和李剑几乎不约而同地想到,她被卷进这件事里,该如何自处?
不过,若小安倒是意外地不必为此过分操心。当天晚上,她便在邮件风波尚未平息的风口浪尖,再度神不知鬼不觉地与比尔共进晚餐了。
“每部英剧,每次剧情进行不下去的时候,都会有笔意外的遗产给主人公,英国编剧依赖意外遗产的程度,简直不亚于中国编剧对意外怀孕的热爱。”若小安放下手里的筷子,和同桌的比尔闲聊。
晚餐的地点还是在5110,比尔的酒店之家。每次,他们约会都很谨慎。从始至终,他们的话题,都小心翼翼地绕开了莫妮卡和群发邮件。本来,若小安以为至少该避过今天,不见面为好。因为下班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莫妮卡把那封邮件又转给一些在微软、惠普、汤姆逊等外资企业就职的白领,就像病毒一样,开始扩散了。
然而,比尔恍若无事,似乎莫妮卡只是个小蚊子,在他耳边“嗡嗡”两下,甚至停下来吸一口血,他也无碍。只要比尔高兴,抬一抬手,随便拍一下,她就死定了。
“听说,周和平把‘破产’的谣言压住了?还成立了一个临时公关部?”比尔笑着询问若小安,“你还没和他本人见过面吧?”
比尔倒是一直很关注周和平的动向。可是,他忽然在这个时候聊起这件事来,为什么?
若小安点点头,她下意识地换了个坐姿,伸了伸腿,黑色长丝袜里面的腿往下逐渐变细,线条优美,没入一双平底鞋中。比尔一时想不到该用什么合适的词汇来描绘它的姿态,如果在地铁里有某个女人像现在这样拂过他的腿,他可能不会有任何别的想法——但对面的女人是若小安。
她身后的墙上挂着克拉纳赫的《丘比特向维纳斯申诉》,当然是赝品,可并不妨碍画中的维纳斯以一种高深莫测的姿态俯视这房间里的一男一女。丘比特本欲偷吃蜜糖,却可怜兮兮地被蜜蜂叮了。爱神的手指被蛰伤了。比尔忍不住想:哦,我的小可怜。
他面前的女人,以及她身后的画,都充满了象征意味。
“维纳斯,你要茶吗?”比尔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就会这样呼唤若小安,他会说,我的维纳斯。
男人有时跟小孩一样,特别需要哄,尤其是西方男人,似乎个个都患有“彼得潘综合征”,无论他们身居何种要职,都不能妨碍他们对爱的渴求。他们爱上帝,也爱女人。
“要,让我来吧。”说着,若小安给他们两人各自倒了一杯司迪生伯爵红茶。老外爱抽混合烟,喝茶也喜欢blended,还经常掺点天然香料。拼配茶就是英式红茶的精髓之一。虽然若小安更喜欢什么都不掺的清茶,但她很愿意配合比尔的口味,不过绝对不能接受往原味茶里加鲜奶和炼乳。是的,就算是喝茶这种小事,她也有自己的底限。
“上次开会,你让我去协助鸿海处理公关危机,结果他也不给我这个机会。”若小安笑着自我解嘲,“我现在好像成了‘万人嫌’。”
不用她说,比尔也可以猜到,邮件一公布,公司上下纷纷猜测他在公关部的秘密情人究竟是谁。而鉴于之前比尔力挺若小安进鸿海项目小组,大家怀疑最多的也是她。
“莫妮卡的事,Jennifer和Michael会去处理。”终于比尔开了腔,“你只要专注自己的工作就行。周和平,现在才是你最应该关心的人。”
若小安很诧异,比尔居然会这么直接,既然如此,她也趁机直接提问:“可是,你已经批准了Lynn的贷款申请,不是吗?”
比尔的筷子用得还是不太好,他和一粒肉丸奋战了半天,愣是夹不住它。他目光一凛,突然伸出一根筷子,把犀利的筷子尖一下插进了肉丸里,汤汁淋漓。他终于满意地把它送进了嘴里。
细嚼慢咽地吃完了嘴里的鲜肉,比尔终于慢吞吞地说道:“Ann,你是聪明人,很多事不用我说得太明白吧?”
其实,若小安一直对比尔做出的这个决定耿耿于怀,因为在鸿海这件事上,比尔那么一说,几乎就等于判了若小安死缓。在SC中国,她已经没有正当的立场去争取掌握项目的主导权了,不是吗?
“我不想会错了意……”她说。她的话总是只说半截,像最东方的泼墨山水画,会有奇妙绝伦的留白,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比尔顿了一下,他抬起头,发现若小安的脸上微微一红——哦,我完了。他想,自己就是这样被吸引的。他甚至都搞不清楚那是羞涩还是愠怒,就不留任何余地地被这个女人吸引了。
她的每句话和每个动作中的不可言说的潜台词都让他耗费心神。若小安每一个姿态的意蕴都悬浮在纯真和诱惑之间,饱含让人疯狂的深意。她知道我此刻正在渴望她吗?她也渴望得到我吗?她刚才那句话结尾处,以及此刻脸上若隐若现的笑容背后存在的挑逗痕迹,我探察得准确吗?
比尔忍不住想了又想,他的筷子停在半空。当然,没他以为的那么久,大约只听了半秒钟,就落下去,夹住了另一个鲜肉丸。
说实话,他觉得很兴奋,自己和眼前的女人已经进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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