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在下雨的黄昏憧憬未来。因为不合时宜。周和平长叹一声,他此时应该是那个最有资格伤感的人。
晚上,周和平没有出去应酬,而是在家里用了晚餐。妻子为他烧了一条闷糟鱼,他吃得很开心。如今,这种好心情,已经越来越难得了。
吃到一半,周和平的公关经理宋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外面雨太大,打了伞还是淋了一身湿。周和平让芳姐给他泡了一杯热茶。宋伟心里揣着事,想也没想端起来就灌了一口,烫得他半天回不过神来。
“毛躁。”周和平斥他,“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急里忙慌的干什么?”
宋伟赶紧回说:“找到了!那个人终于找到了!”
“什么人?”
“发微博造谣的人……我们已经准备对他采取法律手段。”
周和平正在喝茶,一听,立马拍着桌子站起来:“你想对他进行什么样的法律手段?”
见周和平是真的怒了,宋伟便不敢吱声了。跟着周和平这么多年,他深知自己的老板是典型的好人坏脾气。
妻子走到周和平身后,轻轻把手搭在他肩上,同时让芳姐给宋伟端份小点心。周和平知道自己应该制怒。他缓下来,问道:“给我说说吧,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伟立即一五一十地开始汇报。原来,这个在微博上发消息说鸿海即将破产的人,正是鸿海集团下属中学的年轻老师,教语文。他的哥哥也是鸿海的员工,在东州一个楼盘的销售中心当经理。
鸿海集团的教育产业在当地也是出了名的,它涵盖了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各级教育。发微博的语文老师所在的高中部,可以排进东州所有中学的前三甲。周和平曾经对人说自己有两个半产业,分别是:地产、教育和健身会馆。周和平还说过,自己最终的职业可能是一名老师,或者僧侣。
去年,周和平提议将大学的同学会开到母校里去。当他爬了四层楼,来到历史系的新办公室,看到自己曾经的老师们,一群平均年龄82岁的教授们时,他说:“看到他们坐在那里我就知道,原来城市的宝贝是这些人。一个城市要有价值,这种老头和将要变成老头的文化人越多越好……他们在建构我们社会的价值系统,防范人类有更多的战争和罪恶,价值大了去了。”他一直都把自己当作一个文人。
其实,每次宏观调控一来,鸿海资金链吃紧,外界就有各种奇怪的传言,被说破产,也不是头一回。周和平一贯的风格就是对这种事置之不理。但是,这次因为牵涉到银行的贷款问题,如果要想成功申请到一笔救命钱,就必须让人家对你有足够的信心。所以,周和平才破例,亲自撰写了一篇千字文,广为发布。
但是,他严肃地对自己的公关经理宋伟说:“对破产传闻应该回应,但一定不要反应过于激烈,那样反而给人欲盖弥彰的感觉,而要比较理性平和。”
宋伟低着脑袋,使劲点头:“您说得对。”
“对个屁!”周和平又拔高了音量,“就知道点头,我的话你们是不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宋伟的冷汗都下来了,这些年,他和鸿海其他的员工其实都已经习惯了,习惯于老板大小事务一手抓,习惯于周和平对鸿海超强的控制力。某种程度上,周和平就是整个集团的“主机”,他没有精力与时间去考虑的事情,自然也就积压下来。现在,周和平的办公桌上还有一年之前的文件没有批示。
“小宋啊,吃饭了吗?”年迈的周母由儿媳妇搀扶着,颤巍巍地走进了客厅。
宋伟赶紧应承,说伯母好、伯母您慢点,我已经吃过了,诸如此类。都知道周和平是大孝子,非常爱自己的母亲,到哪儿都会把妈妈带着。家里最有发言权的,则是他的妻子,她掌管全家人的饮食起居、日常开销。但周和平没有孩子,而且他家里这点事即使是朋友间聊起也讳莫如深。
周和平喜欢和人聊天,每次有记者来采访,他都和人家大谈文学。他会问对方:你看过某本书吗?如果回答没有,他就会教训对方说:这本书你都没读过,你还靠写字为生呀!
有一次,他就和财经大记者刘真争论起来,《约翰·克利斯朵夫》究竟是以贝多芬为原型,还是罗曼·罗兰更多以自己的经历写就的。两人一度争得面红耳赤,后来还是宋伟出面调停,百度结果显示,周和平完胜。
但是,聊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漫无目的地胡侃,就是不能聊家里的事,不能触及他的私生活。好像那是一根刺,别人稍微动一动,就让周和平痛得不得了。
实际上,宋伟和鸿海的其他员工一样,都很好奇周和平对家庭的态度。因为他在接受访问时曾声称,如果自己能够有一点成就感的话,那就是能够为数十万人带来良好的居住体验。他为他们造家。但在很多场合,宋伟看到的周和平,都是一个孤独而落寞的人。
此时,见惊动了老母亲,周和平有点急了:“妈,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
“客厅里这么热闹,我就不能来凑个数?我是胃癌,又不是风瘫。”周母的视力也降得很厉害,现在看东西都只见一个轮廓。
周和平给妻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把老母亲扶回房间里去,妻子看到了,顺从地点了点头说:“妈,咱们回房里去吧,房间里比较暖和。”
但周母不肯再回去躺着,年岁大了,加之身体又不好,走几步就累了,她便坐进客厅的太师椅里,慢慢摇着,那条萨摩耶乖乖地伏在她脚边,儿媳妇和芳姐都陪着她唠嗑。
周和平没辙,干咳了一声,压低音量对宋伟说:“那位鸿海中学的语文老师,我更愿意将他发微博的行为理解成是我的员工对自己公司的关心。而且,他那样一个孩子,现在已经在无边的恐惧中了,你再去这样,是人都干不出来。”
宋伟睁大了眼睛:“周总,难道就这样听之任之?他要是再到网上去胡说八道怎么办?”
没有孩子的周和平说:“如果是我的儿子的话,如果他在外面发生这样的事情,面对这样大的压力,如果别人以这样的方式来对待我的儿子,我会很心痛。”
宋伟有些不知道怎么答话,他的表情僵着,既觉得老板是好人,又觉得他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的时候,再来充好人,实在有点,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他梗着脖子问道:“就算不起诉他,我们也该有点其他行动吧?”
“行动?”周和平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倒是提醒了我,是该有点行动。”说完,他掏出手机,问宋伟,“知道那个语文老师的电话号码吗?”
“有、有!”宋伟赶紧把查到的手机号拿给周和平看,“您要是想打电话警告他的话,这种事,交给我们来做就好了。”
周和平一笑,看了看墙上的古董挂钟,自言自语道:“这么晚了打电话去,会不会打扰人家了?”
“不打扰、不打扰。”宋伟说。
周和平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埋头用自己那部老旧的摩托罗拉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只要有我在,有你这样的员工在,公司一定会一天一天好起来。不管公司面临怎样的困难,我们都会不离不弃。周和平上。”
窗外雨声渐小,老天终于哭够了。那笔80亿元贷款的最后还款期限,又缩了一天。
第32章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
在初春的夜晚,一边听雨打屋檐的声音,一边给自己泡杯好茶,对若小安来说,就能彻底静下来,而她亦能从这寂静中获得思考的力量。
其实,相较于咖啡,若小安还是更中意喝茶。茶分红、绿、青、黄、黑、白各色。比水复杂,比酒神秘,又比咖啡莫测。香气有一百八十种以上。茶杯的选择也很重要,愈简单愈好。陶瓷土器,以牛或家畜的骨给烧磨成粉,是名贵的骨瓷制品。而且一定要白,雪白。有人喜欢绘上花鸟虫鱼,漂亮。若小安却觉得那是种破坏,破坏了情趣。
老傅坐在她对面的椅子里,见若小安神态安宁,不知在琢磨些什么,不禁好奇:“你好像比原来更不喜欢说话了。”
“因为有人已经替我说了很多。”她笑着,把茶几上的iPad递给老傅,“你看,最近这个若小安更勤快了,早中晚都有更新。”
今天早上,“若小安1”写道——
我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他们读书不多但人很聪明,他们那一套不讲理、原始,令人难堪,但往往行得通。受过很多教育的人,尤其是女人,事事都要讲风度,于是连自己唯一的武器都失掉了,任由现实宰割。
老傅笑:“说得挺有道理。”
中午,“若小安1”又写道——
有人说,他喜欢这样的女子,她应该在温软的日子里安安静静地长大,在落花里散去一冬一夏。我当时想,文艺青年真可怕——他们爱我,却又想按照圣女的形象改变我。难道你们都忘了吗?圣女贞德最后被自己的上帝背叛了。
老傅沉吟了一会儿,对若小安说:“感觉这个小安跟你很对路啊。”
晚上,其实大概就是五分多钟前,“若小安1”又更新了一条——
人脆弱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很多人一听到若小安的身份,就习惯性地抢着去占领道德制高点,然后批判我、鼓励我,甚至试图拯救我。国人都太喜欢说人生、讲道理了,你们明明最在乎的就是结果。存折里的零有几个、金牌拿了几块、连唱歌都要拼输赢。好,我一定混成人中龙凤给你瞧!
终于,老傅哈哈大笑道:“小安,他是不是说出了你的心声啊?”
若小安牵牵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所以我才更害怕啊,这个人不仅对我在桂湖小楼里的那段生活了如指掌,知道你,知道很多人,而且更叫人不安的是,他有时甚至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
这个问题,他们之前就讨论过,老傅也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但去调查的人回报说,就像鬼打墙一样,玩命追过去,跑来跑去,却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根本毫无进展。
老傅说:“小安,这个微博确实不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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