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15日,今晚,周和平期待着奇迹发生。
风里飘着阵阵杜鹃花香,复兴公园的一角搭着一个大大的棚,设计师郭美丽的时装发布秀正如火如荼。她在秀的结尾,简单地亮了个相就退到了后台,但立刻就被一堆媒体记者围住了,要群访。SMG的摄影师很专业,还带了大灯来补光,强烈的光线照得郭美丽头晕目眩。好不容易熬完了二十分钟的群访,她抽身离开,把剩下的摊子全交给了助理。
可是,这个城市里每天都穿得最精致的一群人,不肯就这样轻易放走她。男的西装马甲尖头鞋,女的洋装口红黑丝袜,个个都装扮得十分敬业。他们和郭美丽一样,都是时尚圈中人,日复一日参加像这样的party,就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
这两年,借着奢侈品牌发疯一样的进驻中国,郭美丽自创的时装品牌从开店到走秀一个都没落下。无论活动大小,after party是重中之重。这一晚,排队的帅哥美女足足有100米,夜色里站着的这群人就像在等待这座国际大都市最红火的那家夜店放他们进去。
时尚人士的聚会,圈外人看着新鲜,但每当他们亲身加入过一回,若非真是从中有所图,多半坚持不下来。从来,这个圈子,都是少数人的狂欢。别看他们永远都能最得体地微笑和你握手,但别怪人没提醒你,你和他们相会的每一次,都是人生初见。
郭美丽就在这群人中穿梭,端着一杯颜色奇怪的鸡尾酒,笑得脸都快僵掉了。
活动现场的after party酒水免费,从鸡尾酒到威士忌,再到香槟,郭美丽从来都不吝啬,永远选最好的。餐台上的小食,也必须请五星酒店专业大厨为宾客服务。时下最流行的马卡龙必不可少,而且要摆放在精致的餐具里,葡萄酒自然也少不了,一定是原装进口的,要是你敢拿国产葡萄酒出来凑数,你确定你是时尚圈的吗?
习惯了最好的东西,就很难再要求他们坐在路边摊喝着啤酒打着嗝说理想了。时尚人士的局必定是“只选贵的,不选对的”。不然,你以为那些既难吃又昂贵的餐厅都是谁买单呢?
只是,这一晚,闻着风里的杜鹃花香,看着女主角郭美丽马上就要僵掉的笑脸,对着面前这群使尽浑身解数才把自己塞进各式性感时装里的人,周和平突然觉得,这些人很可怜。他们从不聊国家大事,经济他们也不懂,在整个传媒行业里,时尚人士们最清高最孤傲,但多数人的才华也最浅薄,他们知道今年最流行什么颜色,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种颜色。大部分人只看结果,不问动机。
可是,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还不是要混在这群人中间,寻找机会与背景深厚的女主角攀谈,希望能够借助她的力量帮岌岌可危的鸿海渡过难关。虽然周和平自己也知道,要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这样帮自己,几率微乎其微。但是,他还是来了,因为,几乎已经走投无路了。
城内,至今仍流传着他早年在拉斯维加斯豪赌的故事,但这已成为历史。因为周和平再也难以忍受在飞机上飞行这么长时间,他患上了某种程度的“幽闭恐惧症”。某些事情干得太多了,人会倦怠,进而厌弃,假使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那么,产生恐惧是早晚的事。如今他已经不再坐飞机旅行。当他需要做一次长途旅行时,他会带着两名司机,开着他那辆看上去陈旧的全进口大众途锐出门。老傅认为周和平需要换一辆新车,而且不知提过一次,因为那辆途锐车连车门都需要关两次才能关好。
是的,他和它,都旧了,破了。总有一天,会没人理了。
正当周和平在人堆里自怨自艾的时候,一个韵味十足的声音,突然唤了他一声:“周总,幸会幸会!”
周和平猛一回头,先看到一双芊芊玉手,向自己伸了过来,然后停住,以最优雅的姿态,等着他去握住——竟然就是他一分钟前还在绞尽脑汁想办法接近的女主角,郭美丽。她是一个非常有风格的女人,品味独特,长长的麻花辫半敞开着,披在身上当斗篷的毯子颜色极是让人惊艳,是一种介乎温暖与冰冷之间的紫色,遮住了她过于高挑和瘦削的身材,反倒给她增添了几分风情。
“郭小姐,初次见面。你本人比电视上更漂亮。”周和平飞快地调整了状态,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与对方礼节性地握了握,“秀也很成功。”
“谢谢。早就听说周总饱读诗书,是个性情中人,今天看来,还很会哄人开心呢。”
“过奖、过奖。”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外人看来,聊得十分热络。连周和平自己都没想到,今晚进展得如此顺利,难道真的会有奇迹发生?
聊着聊着,周和平忽然觉得有一丝异样,身边,好像总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盯着自己。他借着从侍应生托盘里拿酒的空当,迅速地扫视了一圈。突然,在自己的右后方,离得极近,大约伸手可及之处,若小安就站在那儿。他的女孩。
周和平拿酒杯的手一颤,洒了点香槟,一条雪白的绢子就递了过来,他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她。但是,周和平还是不想理她。
郭美丽首先开腔,笑着问若小安:“你跑哪儿去了?找你半天。”
“没有,就在场外晃了晃。”
终于,周和平接过若小安递来的白手绢,擦掉了手背上的残酒,然后故作茫然地问郭美丽:“这位是?”
若小安一把夺走那条手绢,说:“别装了,美丽知道我们两个的事。”
周和平没想到若小安今天一点台阶都不给自己,当即就拆穿了他,让他有点窘迫,于是责问道:“我们两个有什么事?”
“没事吗?”若小安故意虎着脸,反问了一句。
“没事,当然没事。”周和平不肯轻易服软。
谁知,这个话茬郭美丽倒是接得极快:“没事就好。”她看着若小安,“我就说吧,周总怎么会那么小气,还不肯接你电话,犯得着跟你这样的小女孩一般见识吗?对不对,周总?”
“啊,”周和平更窘了,支吾道,“是啊,犯不着,实在犯不着。”
“行。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郭美丽作为和事老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周总,先失陪了。”临走时,她还不忘轻轻捏了捏若小安的肩膀,似是鼓励。
虽然周围全是人,但郭美丽走了,周和平突然就觉得整个公园,只剩下自己和若小安了,他有些尴尬,或许,因为伤口没痊愈所以还是记着仇,不肯主动开口。
若小安也不想在这种地方聊天。公园里的风将什么气味都刮散了,似乎更容易将彼此撇得干干净净,她可不要。这样大的公园,随便找个花坛,最适合一拍两散,连情绪都不需要酝酿,快快走开,回家好好洗个热水澡,第二天就能顺利地重新做人。不要,若小安绝对不要这样。她是要让周和平别扭下去,下一秒要比上一秒还别扭,一直跟她扭在一起,那才好。
见周和平僵在原地不动,若小安便主动上前,轻轻地提起裙摆做出古典文学中淑女才会有的行礼,那姿态是难以形容的优雅。她的黑色曳地长裙,在领口缀着一些闪闪发亮的珠片,只要有一点轻微的动作,就会在露天派对灯的映照下,欢快闪烁。但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她慑人的眼神,好像突然有一束光,穿透层层迷雾,迎面而来。使你不得不驻足,流连。
周和平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了一只胳膊,让若小安挽住,就像她是他今晚的女伴那样,一直都是。
无论如何,她为他精心设计的那份“让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的神奇之旅地图”,以及沿途的风光、抚慰人心的小礼物,还是扎扎实实落在了周和平心里。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即便和平饭店的那一幕让他耿耿于怀。
若小安挽着周和平的手微微用了一点力,隔着西服轻轻掐了他一下,是个俏皮的只有你知我知的暗号。周和平心里一动,回头看了一眼若小安安静的侧脸,近在咫尺。年轻女孩的肌肤只需要薄薄一层粉,就是天衣无缝了。他恍惚起来,心底的怨气竟消了一大半。
你来了,我便下雪了。白茫茫一片,只有你站在天与地之间,是我洁白世界里的唯一瑕疵,我却不忍将之涂抹掉。就这样吧,就这样不完美吧。
初春的夜晚,他被她挽着,一路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一直往外走。明明是晚上,可周和平突然想起江南水乡的春日黎明,那些早上,窗外总有薄薄的雾,蓄满惆怅。他在枕头上醒来,夜里的美梦像个肥皂泡,“啵”一声就破了。每每,一见到这种天气,他就再也睡不稳了,拎上钥匙出门,骑了车,在田间小路上飞驰。
他记得,老母亲时常说,好女人身上一定要有家的味道。什么才是家的味道呢?周和平认为,那应该是一种类似于稻米的香,不浓,却可以四处弥漫。如同家中煮饭,揭开锅盖一刹那,那种无比馥郁的香,伴随着热气而来,汹涌扑面,根本抵挡不住。
他又扭头看了一眼若小安,这个二十多岁的女孩,雪白莹润,像一粒煮得恰到好处的米饭,嚼劲十足。
她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把周和平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坐进来,肩膀靠肩膀,轻轻依偎着他。
若小安说了一个地址,周和平不熟,便问:“这是要去哪儿?”
她嘴角一扬,似笑非笑地说:“你一定没有好好看地图吧?最后一页,有一行小字:游览完全部地点后,一扇宝库大门就会敞开哦。”
周和平终于被逗乐了,他笑着说:“今晚不会又让我玩什么寻宝游戏吧?”
“还要去寻吗?难道我不就是宝吗?”
他心里一跳,不想自己会错了意,于是又问道:“该不会是、是——”是什么呢?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卡住了。总不能说该不会是你要跟我上床吧?所谓风月,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一旦过于直接,也就俗了。
若小安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挑了他一眼,是含有撒娇意味的责怪,甚至带了一点辛辣的气息,就像剥开一枚脐橙时有汁水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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