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在列车上,陈维高从个体亲历引发对中国、东欧、西方、政党、人物、历史和战争的评述,披露了一串铁幕后的事件。都是董方和赵挺闻所未闻的,他俩听得目瞪口呆,心跳加快。陈维高压低声音说着各种内部消息,关于机密档案、三年饥荒、伟人龌龊、政坛阴谋、厚黑手段……董方说,那一夜,几乎改变了他整个人生观和世界观,半晌缓不过神来,如亚瑟发现被神父出卖的崩溃感。
那晚过后不久,陈维高便频繁调动,步步高升,跻身高层,浸染其中。而董方则选择离开官场,成了一个倒卖“历史”的古董商人。他们三人中,只有赵挺仍坚守最初的信念。
赵挺在老家定的娃娃亲,上大学前结婚了。无论在大学还是机关,他的英俊和品行,得不少佳丽青睐。有一高干女任性地非他不嫁,赶去赵挺老家求其妻放手。妻子愿意给赵挺自由,但他最终还是选了糟糠之妻,拒绝了“皇帝的女儿”。
后来,僵硬的户口制度让赵挺一家生活拮据、负担沉重,妻儿户口迟迟不能解决。赵挺当了十九年处长,握有项目资金大权,捞点钱和转户口,在许多人看来不是难事。但他规矩得“不合时宜”,以更多的奉献去换取组织的恩典。赵挺报名下放挂职,在义乌呕心沥血。期满不久,又申请去援藏,因政策明确了回报:家属可以农转非户口进东州。他在西藏海拔最高的市任科委主任,最后累死。
董方说,陈维高和赵挺共事一场,颇有情谊。在陈维高任东州父母官期间,赵挺去开会遇见他,陈维高还埋怨对方忘了自己,竟许久不联系。但赵挺清高,后来陈更官至高层,他便愈发不想麻烦对方,以免无端遭人非议和揣测。
这是属于陈维高、董方和赵挺三人的故事,但是若小安听来惊心动魄,历史可以映照现实,而这所谓的“历史”,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他还在,不曾入土。
这也让她再度想起很久之前从书上看到的一段话:“我们这个时代根本是场悲剧,所以我们就不拿它当悲剧了。大灾大难已经发生,我们身陷废墟,开始在瓦砾中搭建自己的小窝儿,给自己一点小小的期盼。这可是一项艰苦的工作:没有坦途通向未来,但我们还是摸索着蹒跚前行,不管天塌下几重,我们还得活下去才是。”
第41章 空中花园变烂尾楼
第二天,若小安按照原定计划飞往深圳。她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里静静坐着,玻璃外是蓝天白云,难得的秋高气爽。
每时每刻,这座城市,就像任何一座城市那样,总有总有人来,也总有人离开。这些人,若小安不知他们从何处来,也不知他们将往何处去,她和他们的关系,仅仅是擦肩而过。还有更多的人,是完全没有走入她的视野,就消失了。
我的终点又在哪里?她禁不住问自己。
老傅之前曾提过类似的问题,问她何时是个头。她答不上来。但有一点她清楚得很,就是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搁在同一个篮子里,不保险。所以她要飞到深圳去,找欧阳力。
从机场出来沿着机场路到107国道,若小安很快就看到了那栋矗立在机场立交桥旁的灰黑色建筑,当初的野心其实已初具规模,高51层的A、B双塔,正面呈百度左右的钝角状,如同两扇翅膀张开。2006年动工之初,这个项目就号称要成为深圳第一高楼。但就在它施工后的第四年,深圳新的“第一高楼”便诞生了,总高度383。95米的69层地王大厦,而它还是原地踏步的51楼,怎么也长不上去了。小可怜。
根据小宝调查得来的资料,这栋烂尾楼有个辉煌的名字,叫“空中花园”。如今看来,果然是转眼成空。
不过,“空中花园”倒也为自己挣得了一个深圳之最,就是深圳迄今尚未盘活的占地面积最大的烂尾楼,规划建筑面积达28万平方米。但是,若小安想,作为开发商之一的欧阳力,一定很不高兴被戴上这顶“桂冠”。
无论是莫可的喋喋不休,还是小宝多方调查得来的消息,都在告诉若小安,欧阳力为了这栋空中楼阁,几乎“倾家荡产”了。如果这栋楼不能盘活,那么,他自立门户大干一场的愿望,恐怕就得再推迟至少十年。对一个争强好胜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何等的痛苦。
若小安坐在出租车里往外看,“空中花园”的建设工地上,已经停满了重型机械,这里现在已经成了一个销售重型机械的大型集市。她哑然失笑。
这个项目由欧阳力的深圳鹏程房产有限公司和深圳城建集团合作开发,2006年8月8日开工,销售方式也是卖“楼花”,一度炒出每平方米15万元的天价,涉及购房业主90户左右。2009年3月,即将封顶的“空中花园”因债务问题突遭查封。
为了解决资金断流的问题,欧阳力也做过努力。2010年10月,他和两家公司签订了《收购合同》,分别是深圳金逸和鸿茂国际,这两家公司均由一个姓范的潮州商人控制。但是,小宝一听到范老板的名字就猛摇头,他说此人劣迹斑斑,欧阳力竟然愿意与之合作,实在是急糊涂了。
在来的飞机上,若小安翻看了工商的资料。上面显示深圳金逸成立于2006年7月,注册资金为1000万元,后于2010年增资至3800万元。而鸿茂国际则成立于2010年,范老板本人所占股90%,另10%股份由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民间协会持有。这两家公司去收购价值逾10亿元的“空中花园”项目,无异于蚂蚁吞象。
其实,这里面的风险很明显,然而欧阳力还是往里跳。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但是,若小安想,欧阳力之所以那么急匆匆飞到深圳,多半也已经知道自己受骗上当了。
根据小宝的情报,欧阳力这些天都住在南海酒店。若小安便在他隔壁要了一间套房,欧阳力过来敲门,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若小安时,他先是大吃一惊,而后露出了然的笑容,说道:“麻烦你回去告诉汪哥吧,这件事他恐怕也无能为力。”
说完,他转身欲走,却被若小安叫住:“和汪建坤没关系。”她穿着一件紫色睡袍,站在门口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愿意进来聊吗?”
若小安身后的落地窗外,就是一片汪洋大海。欧阳力看了一眼,走了进去。
还没坐定,他就开口问道:“秘书打电话给我,说有个大客户要收购‘空中花园’,还给了我房间号码,一看居然就住在我隔壁。还以为是个恶作剧呢。不是恶作剧吧?”
若小安给自己和欧阳力分别倒了一杯红酒,他只尝了一口就喝出了味道:澳大利亚库纳瓦拉出产的赤霞珠,正是他的最爱。
“莫可告诉你的?”欧阳力笑着问,“她还跟你说了我喜欢什么?”
“她还告诉我——”若小安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很女性化地跷起二郎腿,紫色睡袍滑开,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裙,裙边掀在膝盖以上,她看着欧阳力说,“莫可还告诉我,你喜欢赢,不喜欢输。”她知道他注意到了她的腿。
“那又怎样?”他确实注意到了。
“我来帮你赢。”
“你?”欧阳力笑起来,“我从来不说大话,也讨厌说大话的人。”基本上,几年英国留学生活已经让他身上有了很深的绅士做派,他和任何女人相处都是彬彬有礼,更别说像这样撂狠话,几乎是毫不留情面。这一点,欧阳力也很意外,他不知道是什么正在扰乱自己的正常思维。
若小安也笑,她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知道,我对你的事情很了解。”她见欧阳力露出一丝嘲讽的眼神,就知道他根本不信服眼前的她,于是继续道,“北京奥运会的时候,有很多叔叔、伯伯托你想要出二三十万元购买开幕式的门票,你联系了一个认识半年刚从国外回来的朋友,将自己先收下的一百多万全数交给了他。但是始终没有等到门票,整整一个礼拜,你每天都在等票寄过来,每天都等,很着急。你认为这不是钱的问题,叔叔、伯伯们信任你,你也答应得很好,结果你没有做到,那种无能为力很恐怖对不对?”
因为觉得丢脸,所以那次的受骗上当,欧阳力几乎没对任何朋友提过。那些叔伯自然也没那么小气,见他没辙,就托了其他能人,钱丢了也就丢了。但欧阳力的自尊心受不了,所以日后除非有100%的把握,否则他不肯答应任何人任何事。包括莫可,他也没有完全把握可以和她一直走下去,这段感情如今因为杨千惠的不放手,而在风雨中飘摇。
“就算你知道这件事,又能说明什么?”欧阳力其实已经对若小安产生了兴趣,或者说是对她下一步的动作很好奇。
“其实,这次的烂尾楼,和上次的奥运会门票,情况差不多。”若小安笑了笑,“还要酒吗?”她问欧阳力。
“不要。”他有些急切,连谢谢都忘了说,便问道,“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若小安起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两张名片,放到欧阳力面前的茶几上,问道:“这两个人你都认识吧?”
两张名片上的身份均是律师。欧阳力当然认识:“徐律师是帮我打理债权纠纷的代理律师,黄律师是我的合作伙伴,深圳城建集团的代理律师。不过……”他欲言又止。
“不过,六天前黄律师给你打电话,说给你21。5亿,要你暂时失踪,对不对?”若小安替他补充道,“你觉得这里面有很大问题,所以飞来深圳想找黄律师面谈,但他人间蒸发了。”
欧阳力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如此机密的事情,他以为除了自己和姓黄的之外,再无第三个人知晓,没想到却被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一语道破,她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在拉家常,似乎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对他来说,压力大到几近崩溃。
实际上,由于担保的原因,欧阳力于2009年初卷入到他人在海南的一起两千万元的债务纠纷中。当时,他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直到海南省高院执行庭的马庭长派人来深圳查封了“空中花园”,他才意识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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