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陈荣华正坐在崭新的办公室里,把玩着桌上的古竹镇纸,这个镇纸乍看跟若小安书房里的一样,其实并不同,这是陈荣华自己掏钱在古玩摊上买的,开价500元,被他还到200。他也知道实际价值可能更低,但他在乎的不是真假,而是像不像。这个像不像那个?
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梁晶晶在电话里问他几时下班,他回答:准时。对方很高兴。
“老公,今晚爸爸让我们去他那儿吃饭,你下了班来接我吧。”她说。
“好。”他回答,说完这个字,竟一时语塞,不知该怎样结束这通电话而不至于显得僵硬。
梁晶晶似乎没这种顾虑,在电话闲聊了几句邻居家的狗,便把电话挂了。
他忽然想起来,今天的情书任务尚未完成,于是从办公桌里掏出一张空白五线谱,在上面写道:“晶,你朴素的时候最美!”
然后,又习惯性地去找粉色的信封,可是,用完了。正踌躇间,电话铃响了。接起来,还是梁晶晶。
“你骗我!”她的声音听上去气鼓鼓的。
他愣住了,顿了几秒,终于镇定地反问:“我骗你什么?”
“那些信,有很多都不是你原创的,对不对?”她似乎有责问的意思。
原来是这件事。他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那行字,严格追究起来,这也不是他的肺腑之言,把第一个字换成“眉”,就是徐志摩对陆小曼说过的情话。然而,即使是他心潮澎湃完成的原创情书,对梁晶晶来说,就不是骗人的谎话了吗?
陈荣华确实不知该说什么,电话那头,梁晶晶似乎有些意外,自己这么容易就把气氛搞僵了。于是她放软了语调,说:“不过,我都喜欢。我最喜欢你写给我的第一封信:我要从所有其他人那里——从那些女人那里夺回你,我要决一雌雄把你带走,你要屏住呼吸。”
这是茨维塔耶娃的诗,若小安当作示范写给他的时候,把“那些女人”改成了“那些男人”,后来陈荣华原封不动地抄给了梁晶晶。此刻,梁晶晶在电话里又把它念了出来,只不过恢复了诗句当初的模样,以一个热恋中的女人的姿态,向她的情郎诉说衷肠。
这个世界如果也有性别,那一定是个女人,只有女人才这样善变,让人的心七上八下。
对方已经挂了电话,可陈荣华还握着听筒,耳边里是茫然的“嘟嘟”声,脑子里却是一个翩飞的身影。
那晚,桂湖畔,她疯狂地舞着,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一盏路灯照着她孤零零的影子,那是一个奇妙又诡异的画面。刚从一场烦人饭局中脱身的陈荣华,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看得如痴如醉,竟不知不觉掏出手机,拍了一小段视频。
她就这样闯进来,像个仙女。
隔了没几天,她又闯进来,但以更快的速度,成了副市长的女人——一个他不能碰的女人。此后种种,不过是越陷越深。他几次想把视频删掉,但总是不忍。这,成了他的心魔。
此刻,他又想起了若小安的那条短信:“你知道答案的。”是的,他一直都知道答案。
调出那段视频,又看了一遍。手指动了动,屏幕上弹出一个提示框:是否确定删除?
确定。
第39章 炒菜不如炒作挣钱
2007年5月1日下午6点,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一个小时。上海环球金融中心里这家酒店的电梯却已异常忙碌,承载着一批批黑头发黄皮肤却满口ABC的客人抵达93层宴会厅。
若小安身着香奈儿经典的软呢外套搭配印花连衣裙,挽着杨立步出电梯,后者也是一身昂贵的行头,从手表到腰带,无一不妥帖。
“和我见面,你倒是肯下血本。”杨立斜睨了一眼若小安,语气里透着几分得意。
曾有人提问俄罗斯头号美女间谍安娜·查普曼:你如何吸引男人?查普曼回答:“我观察他,然后把自己变成女版的他。”若小安不觉得自己还能总结出比这更高明的方法,所以她微笑着,默认了杨立的“赞赏”。
他却更深地打量她,星眼微饧,香腮带赤,如果不化妆,若小安的五官其实很清淡,尤其是眉毛,像两缕青烟。要是晚上临睡前喝多了水,早起她的眼袋就会特别肿,薄薄的肌肤裹着两汪水,杨立总觉得它们特像老城隍庙的小笼包,一咬,肯定全是汁水,甜的。
这女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臭,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她,杨立见到若小安的第一眼,就在她的嘴角,读出了嘲讽。尽管两片薄唇弧度美好,但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也善辩,姿态在那里。即便若小安处处顺从,杨立也觉得自己搞不定她。真是奇哉怪哉。
出了电梯,杨立并未带着若小安直接去宴会厅,而是在他熟识的公关经理的安排下,去了厨房。那里,已经炸开了锅,雏鸡洗净了,芝士切片了,酒杯和餐具也各就各位了。拥有19颗米其林星的法国大厨,一边朝着手下的厨师们发号施令,一边对着摄影师的镜头,一会儿双手胸前环抱,一会儿右手取下玳瑁色眼镜停留在面颊前,一会儿又拿起黑色大辣椒瓶当道具。精明能干的公关经理则寸步不离,妥帖地安排好不同的媒体——一家媒体在拍摄的时候,另一家媒体必须退到差不多10米之外。
若小安站在杨立身后,冷眼旁观。“你花两万,就是为了看大厨作秀?”她问。
杨立歪着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没错。不过,你应该觉得自己很走运,因为这个很多年不亲自下厨的大厨,今晚至少还亲手为中国客人的有机春鸡肉撒下了阿尔巴白松露。”
这顿晚宴价格不菲,每位8800元人民币外加15%的服务费,仅限定60个席位,而且没有免费晚餐的VIP,所有客人都是自掏腰包。这一切,都是冲着19颗米其林星的法国大厨而来的,尽管他只是忙着拗造型。
某种程度上,名气跟权势一样,都能置换成金钱。所以,林青霞的文字再平淡,书也照样大卖;《孤岛惊魂》再烂,票房也照样上亿。这一点,在餐饮业也行得通。至少,杨立亲眼目睹了。他决定,回去之后也要给自己的餐厅培养一位明星厨师,他不炒菜,只炒作。
临走前,杨立送了一份大礼给这位法国大厨:一把锃亮的常见于生肉摊的上海产大菜刀。后者显然非常意外,因为他后来拿着菜刀与杨立合影的姿势极为别扭,不知该把刀口朝哪个方向,毕竟,这把危险系数极大的中式菜刀不是那么容易驾驭的。
晚餐确实很精致,但也很平淡,因为若小安和杨立都吃得彬彬有礼,对他们来说,这就无趣了。驾驶着法拉利在凌晨的高架上风驰电掣的才是杨立,让这样一个杨立吃了闭门羹的才是若小安。
“因为这是工作,所以你才这么乖巧?”喝完最后一口餐后酒的杨立问道。
若小安笑容宜人地回答:“是的。”
老傅的建筑公司垫巨资承建了东州市一个商业中心的开发工程,但开发商的法人代表天生好赌,欠了澳门洗码仔的高利贷而携款潜逃,生死不明。老傅也因此陷入财务危机。他四处托关系,最后通过朋友辗转找到了杨立。杨立凭借在澳门的个人关系,把法人代表揪了出来。
眼下,老傅已经把法人代表告上了法庭,至于他能不能追回自己的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若小安这次跟着杨立到上海,只是代替老傅感谢他,而已。
用餐巾抹了抹嘴,若小安笑着对杨立说:“谢谢你的晚餐。”
杨立也擦了擦嘴,起身笑着对若小安说:“谢谢你的假笑!”
两个人总是这样,针尖对麦芒。这种感觉,是若小安熟悉的。在整个成长期里,她曾有过不少这样的伙伴,大家总是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较劲,彼此攀比,比外公的军衔,比爸爸的头衔,谁也不肯认输。
从金融中心大楼里出来,杨立就把若小安扔下了。没有安排酒店,也不打算开车送她。他先坐进驾驶室,没有为若小安开门,她不以为意,一只手还没来得及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就听到法拉利强劲的马达轰鸣,像箭一样,“嗖”地从她面前,消失了。
那个开门的动作,僵持了几秒钟,她便把手放下来了,回头看见一脸惊异的门僮,她冲他笑了笑,步伐轻盈地走下了台阶。
上海的夜还是那么美,但相对于外滩和东方明珠,若小安更喜欢那些曲里拐弯的弄堂。去年夏天,她记得,自己一个人在国泰看完夜场电影出来,步行回酒店的路上,经过一条胡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马路边,拿着一根橡皮水管在冲澡,满街的肥皂泡沫,他头上的路灯坏了,整个人便陷在阴影里,大概反而让他安心,旁边一只小矮凳上摆着个收音机,正放着一段上海说唱:“金铃塔,塔金铃……风吹金铃汪汪响,雨打金铃唧铃又唧铃。”
有种恣意的活法,似乎跟钱毫无关系。不过,也只有在号称是国际金融大都市的上海,看到此情此景,才会觉得格外有趣。其实,说来说去,还是跟钱脱不了干系。
路边,有个扎着小辫的男人扶着树猛烈呕吐,吐着吐着,居然慢慢坐在地上,头抵着大树,一动不动了。若小安近前,才发现男人的头发是棕色的,身上是浓浓的酒气混杂着男士香水的气味。
她用英语问他:“你没事吧?”
男人抬起头,嘴角淌着污迹,眼睛红肿得厉害,路灯下,他的眼珠是好看的浅蓝色,但此刻浑浊不清,鼻梁很高,但好像有点歪,不挺。原来喝醉的男人,不管什么肤色、血统,给人的感觉都不太值钱。
他看了一眼若小安,便扯着她的手,不停地叫她“Rose”。若小安摇头:“我不是Rose,但你是Jack吗?”
“是的,我是杰克,我是你的杰克!”男人大喊大叫,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呕吐物里。
这是酒吧一条街,不时有喝醉的高鼻梁进进出出,又唱又跳。但没人理会路边的这个男人,以及站在他旁边的若小安。
她皱着眉,从他衣兜里找到一张酒店的房卡,便招手拦下了一辆的士,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似乎经常在这附近载客,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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