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桌上,还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硬皮书,好像是若小安刚刚看过,忘了放回去似的。老傅走过去一瞧,从头到尾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书页间意外地夹着一张“彩虹糖”甜品店的促销广告,一行醒目的大标题:夏日新饮95折。看来若小安是把它当成书签了。
老傅笑了笑,不敢随意把书合上,生怕弄乱了若小安的看书进度,会被她恼。
“小安?”
“六嫂?”
屋里静悄悄的,老傅听到他的声音撞向寂寞的墙壁,又很快地弹回来,但力度不够,半路就跌下来,散开了,像粉末。
他踩着木楼梯上二楼,主卧里没人,大床铺得纹丝不乱,通往阳台的门开着,有风,吹得白色纱窗轻轻飘,像一个梦。如果不是自己曾切切实实地在这里睡过,老傅差点要以为这屋里从没住过人。看起来,那么不真实。
阳台、浴室、次卧,统统没人。奇怪,难道小安和六嫂一块儿出门逛街了?这种事之前从没发生过。
这时,老傅注意到三楼的门开着,尽管经常出入小楼,但他从未去三楼看过,每次都锁着。木楼梯“咯吱咯吱”地响着,似乎在向老傅宣告它的年龄比他大得多。
三楼的窗子都关着,只有一个大房间,里面一股很重的颜料味,大大小小的画框、画架摆了一堆,看来若小安是把这里当作画室了。除了她曾经挂在床头的那幅自画像,老傅还真没见过若小安的作品,虽说她也曾是国内最大最好的美术学院的优等生。
屋里的画框和画架都被白布蒙着,老傅走过去,统统揭开,竟然——全是空白的。他曾经见过的那幅自画像,不在这里。
看着满眼白布,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像倒塌的建筑物,在老傅脑袋里轰然炸开。
“小安!若小安!”他冲下楼梯,把卧室里的大衣柜统统打开,里面的衣物整整齐齐,大部分都在。他送给她的昂贵内衣,塞了满满两大抽屉。不对!他开始翻找,有点神经质。一件、两件、三件……缺了一件!最重要的那件,他们第一次见面,若小安穿在身上的那件斑斓旗袍。老傅知道那身衣服对若小安的意义,她曾提过,而它现在不见了,和若小安一起不见了。
“若小安——”老傅扯开嗓子怒吼一声。
没有人回答他,再也没有了。
北山路的这栋三层小楼,只留下一屋子的书、一柜子的内衣和一阁楼的空白画布,还有一只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黑猫。再无其他。好似这栋楼,从始至终,就没有若小安这个人。
隔了一周,老傅雇了几个工人一起整理楼里的贵重字画、摆设和家具,把能卖的都卖了。若小安的电脑,硬盘已被格式化。老傅也不知自己想找什么,就是好奇,于是找了个人,成功恢复了部分资料。
收藏夹里存着一个博客网址,打开来,最后一篇网络日志写于2008年7月25日凌晨三点半,只有一句话:“即使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现在的生活,我也不认为,生活就该是这个样子。”
电脑里还有一个文件夹,保存着一些银行账户,老傅特意去查了,开户人都是极其陌生的名字,他一个都不认识,更不知若小安和这些账号之间的联系。然后,就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账单,记录着某几只股票的涨跌趋势、全国主要城市五年来的商品房价格、最近两年里国内几大拍卖会上各式拍品的底价和拍出价,甚至还有国际黄金价格的走势,杂七杂八,范围极广,看得老傅这个生意人都晕头转向。
若小安到底在想些什么,老傅发现,他知道得越多,似乎就越难看清楚。
犹豫了几秒钟,老傅毁掉了所有资料。若小安究竟在想什么?这个问题,他再也不用想了。
她离开后的第二个月,梁市长主持的扫黄打非运动就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老傅没放在心上,却不想,北山路的小楼被查封了。老傅找陈荣华打听,才得知是北京方面过来的重要指示:不放过任何滋养腐败的温床。
几乎与此同时,关于若小安的流言蜚语突然多了起来。有人说,桂湖边的一栋名人故居里,有个烟花女子坐拥价值上亿的古董字画,出入皆是非富即贵之人。也有人说,她手里有一张长长的名单,包括300多个达官显贵的名字,把里面任何一个人抓进去打一顿,都能吐出惊人的数字……桂湖边,已无这个人,而江湖上,处处是她的传说。
不过,对于这些传闻,老傅皆是一笑了之。虽然,他也时常去三台山路那家结识若小安的私人会所,漂亮的女服务生换了一批又一批,也会有看着很顺眼的女孩在里面坐坐,但大多意图明显,缺少若小安的“高不可攀”,所以再也无人引起当初那般的轰动,成为男士们竞相追逐的对象。
半年后,老傅又在另一个老板家里偶遇失踪了的六嫂,她见到他时一点都不诧异,依旧恭谨,依旧勤劳能干,屋里屋外忙前忙后。老傅忍不住,还是把六嫂拉到无人处,询问若小安的下落。
不出所料,六嫂只是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老傅也相信,她是真的一无所知。但若小安消失了那么久,他竟然还没放弃,还对找到她抱着一丝希望。意识到这一点时,老傅突然觉得非常寂寞,非常寂寞。
第62章 待续未完
她靠在软沙发里,中国茶宫四楼靠窗的位置,望出去视野不错,景田路上车水马龙,对面就是天健时尚新天地。刚来那会儿,若小安曾给一个中介留过电话要买房,结果对方三天两头打来问她要不要这个小区的房子。若小安不胜其烦,干脆又换了一个新号码。刚巧那天阿梅打电话找她,结果拨来拨去都不通,差点把她惹毛,准备发动道上的兄弟挖若小安出来。
事后,若小安笑话她大惊小怪,阿梅反唇相讥:你是有前科的人。
可不是,切断与东州的一切联系跑到深圳,若小安感觉自己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那天,老傅站在小楼前的石阶上对她说:“你爸爸给我打电话了……”
若小安以为家人会要求自己回北京去,便使劲摇头。老傅却说:“你爸爸的意思是,他愿意出钱,支持你去国外念书,随便哪儿,只要你说,他就帮你安排。”
当初,是嫌她在学校里丢人,现在看来,是觉得她待在国内都碍眼了,直接要她出国去。可是,他们难道就比她活得更有尊严了?
若小安不想争辩,她只是对老傅说:“好的,我会认真考虑……”然后,便笑着朝他挥手,送别。
那天,她看着老傅的银色宝马,飞快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桂湖就在马路的另一边,似醒非醒。这个场景,后来时常出现在若小安的回忆里,这是她东州三年生活的“纪念品”。
事后,老傅找了自己好久,若小安也不是一点没听说。自从澳门的资金到位后,杨立就跟阿梅协议离婚了。结婚是听从父母之命,离婚则是遵从了自己的意愿,阿梅觉得这样也不赖,至少大家都扯平了。从此,她和杨立各玩各的,平时都很少联络了。东州的人和事,也彻底从若小安的生活中淡出了。
对若小安的行踪,阿梅始终严格保密,甚至还出资支援她的商业野心。若小安清楚阿梅要什么,也更明白自己要什么,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欲望的本质都是相同的。
此刻,她靠在沙发里,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浪琴表:下午3点17分。和汇丰银行那位王经理约的是四点整。若小安是银行的VIP客户,每次办理业务都有专人服务,今天的业务很简单,转账而已,一季度一次,把会馆营收的一部分转入她的海外秘密账户。她从不会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尽管若小安一直让阿梅觉得,深圳的一切都离不开她的资金支持,但只有若小安心里清清楚楚,东州才是她的第一桶金——汇丰银行为若小安办理的第一笔业务,就是将分散在国内各大银行的款项转入这个新的账户,总共一千万元整。这就是她迈出的第一步。
3点20分,秘书打来电话,提醒若小安EMBA下学期的课程表已经发到她邮箱了。若小安立马坐直了,在笔记本的键盘上手指轻敲,打开了邮箱,一行一行地仔细翻看。阿梅有些不耐,说实话,她很反感若小安去上什么EMBA,以致她都很少能顺利约到她。花那点钱倒是小事,关键费时费力,上课的大都是些人过中年的老男人,没个看着顺眼的,让阿梅更觉无趣。
“EMBA就那么好玩?”阿梅探过身去,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若小安削薄的肩头,又蛮横地合上了笔记本,发泄着。
“点睇?”若小安不轻不重地用粤语回了她一句。这其实是一句口头禅,虽然勉强可以理解为“怎么看”,但她这么问,其实并不期待一个英明的答案。要她如何解释,去EMBA上课的都是在职人员,而且都是各大公司、政府部门的管理层;要她如何解释,自己为何要与这些外表毫无吸引力的中年男人共处一室,怎么说才好呢?
她用一个问句回答了另一个问句,等于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不回答,不等于什么都没有想。她的想法其实一直都很简单,就是要爬到食物链顶端,她不要像母亲一样,吭都不吭一声就被吃掉,也不要像外婆一样,徒劳地吼叫着,最后还是被吃掉了。
要揍人,先挨揍。若小安不记得电影的片名了,但里面一位武功高深莫测的师傅就是这样教育自己徒弟的。她一直记得这句话。
“那部电影,就是……你记得片子叫什么名字吗?”她嚅嗫半晌,盯着阿梅忽闪忽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瞳孔,终于笑了笑,摇摇头,“算了,没什么。”那么多心事,不知向谁诉。
阿梅却有些忧郁了:“难得你跟我讨论电影,再说多一点嘛!你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到现在都搞不太清楚。”
若小安伸出手指,轻轻抹开她皱紧了的眉头,笑着说:“我这个人其实超简单的,就喜欢一样东西。”
“什么?”
“钱喽!”
阿梅紧紧盯着若小安的眼睛,都看到她瞳仁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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