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二楼和三楼都有包厢,尤其是三楼的豪华包间,还经常推出红楼茶宴、秦淮茶宴、江南茶宴等专供VIP客户的套茶和功夫茶,装修也是一流,镂刻精美的窗饰、年代久远的红木家具、白底青花的瓷具,墙壁上还挂着色彩斑斓的清朝官服……但若小安通常喜欢坐在露台的茶位上品茗,而且只中意二楼的露台,居于中间,可上可下,莫名地就让她安心。
楼里的茶艺师称“茶博士”或“小二”,雅俗各便。这里讲究用“天泉”或称“无根水”泡茶,技法讲究细水长流、凤凰三点头、雪花盖顶,有十分地道的桂湖龙井和九曲红梅,香气滋味和雅兴情趣均是最佳。
但只有老傅才喜欢看露出雪白腕子的“茶博士”表演复杂的功夫茶,若小安一个人的时候,通常只要一壶杭白菊,配一盘糖渍蜜饯。此处的杭白菊也好喝,热水一泡,一朵朵绽开,花瓣层层叠叠,花色玉白,汤色澄清,浅黄鲜亮清香,入口甘醇微苦。
因为刚到中午,又是工作日,茶室里人很少,二楼露台却已坐了一个男人。太阳暖暖地照着,若小安进去的时候,他正望着桂湖发呆。
服务员麻利地递上茶水单,若小安瞟了一眼,发现“杭白菊”一栏被改成了“千叶玉玲珑”,后者是古人对杭白菊的一个雅称。她曾玩笑似的建议茶楼老板给她最爱的这种花茶恢复古称,没想到还被当真了。
这里的老板姓郑,开茶楼是他家的祖业。若小安喜欢听郑老板讲他的家族故事,喜欢看他挥毫泼墨的样子,也喜欢他听从了她的建议,在三楼新辟了一处书房,摆着文房四宝供客人取用——他总是能把她的随口一说当真。
“一壶千叶玉玲珑,谢谢。”说完这句话,若小安的心情似乎更好了。她心情好的时候,就喜欢乱翻书。
在随身的大包里翻一翻,只找出一本书,是个美国女作家写的毕加索传记。毕加索说:“在我心中,谁也不会占真正重要的地位,对我来说,女人就像漂浮在阳光里的尘粒,只需挥下扫帚,它们就得飞出门外……”在这个天才九十二年的生命中,他有两任太太和至少五个情人,而且每个女人的结局都很惨,不是疯了,就是死了。虽然眼下连毕加索的仿作都卖得恶贵,但若小安一直不喜欢那些画中支离破碎的女人的脸。
她一边喝茶一边翻着书,第一壶还剩下约三分之一的时候,老傅来了——浅蓝格子衬衫,脖子里一条粗得吓人的金链子,刚坐下,就摸出那个寸步不离的石楠根烟斗。若小安记得,第一次遇到老傅,他差不多也是这身装扮,炫富的金链和沉稳的烟斗矛盾而统一。
“工程很顺利。”一见面,老傅就谈工作,显然若小安的表现让他很满意。
“我这边不太顺利。”若小安说。
老傅的两条粗眉就像毛毛虫,这时,左边那条轻轻挑了挑。他低着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道:“略有耳闻,好像你被局长大人相中了。”
“帮我脱身吧。”说着,若小安就把那卷带子交给了老傅,“这是关我笼子的‘钥匙’。”
“你本事不小,自编自导自演。”他开了句玩笑,但马上又严肃起来,“他答应给你多少?”
“每月50万,签两年。”
“你真不动心?”老傅小小吃了一惊。最初探听到此事,他生怕自己最得力的爱将弃他而去,毕竟现在四位数、五位数就能交易的女孩太多了。
服务员来换了一壶新茶,若小安静静看着那几朵菊花在茶汤里慢慢绽放,笑容停在她嘴角。桂湖就在不远处闪闪发亮。马路上的车声、人声,隐约传来。时间在这一刻走得很慢很慢,或许,老傅觉得,是因为若小安的沉默。
在他的助理中,若小安确实最特别。人就是这样,说好拿一样来换另一样,早已应允,届时却一定有悔意。只有若小安例外。仅仅看她在减肥一事上的毅力,就知道她绝不容小觑。一个人能主动抑制某方面的欲望,通常因为,还有更大的野心。
这时,老傅一口把大半杯茶喝干,换了个话题问道:“你觉得,给哪个老婆更奏效?”
“当然是向来不声不响的那位了。”若小安很快回答。
老傅大笑,说了句“鬼丫头”。对于局长这样的男人,真正对其有束缚力的,还是能左右其仕途的重要关系。“但私生子的事,那位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她却忍了,这次的话……”老傅显得有些担心。
“这次她忍不了。”若小安气定神闲地说,“局长比谁都清楚他夫人的脾气,否则,以他的秉性怎么可能甘心只有一个情人。”
所以,将男人的把柄交给有张有弛又有权有势的女人,更为妥当。至于,那位卷发雪纺裙,若小安跟她也算是有一面之缘,匆匆一瞥之下,她便知这样的女人只会坏事。如果把昨晚那卷颇有争议性的带子交给卷发女士,她大概可以把天都捅个窟窿,这不是若小安,更不是老傅,愿意看到的。
此刻,面对面坐着喝茶的两人,都清楚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彼此心照不宣,开始闲聊喝茶。喝到第三壶的时候,老傅的手机响了。有事,先走一步。各忙各的吧。
若小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老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那晚的私家侦探,还有那张旧照片,他只字不提。若小安却久久放不下,她继续喝着茶,时不时看看湖景。从进来到现在,她呆了大概也有两个小时了。瞟了一眼斜对面,决心再添一壶。
被男人注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但斜对面那位非常有意思。若小安微微低着头,想起一点往事,笑容像一阵烟雾从她脸上腾起。
刚到东州那阵子,她一边在中国美术学院蹭课听,一边在桂湖畔画人像素描赚点生活费,大多数时候她喜欢选择类似的茶室或咖啡座做生意,因为有空调。通常情况下,允许若小安驻扎在店内画画营生的茶室或咖啡厅的老板,都是男人。她会自己选择对象作画,然后把画送到对方手里,不主动提收钱的事,但会暗示对方喜欢的话可以买下来。大多数时候,若小安看准的都不会拒绝她,画也好,人也好。
此时,坐在若小安斜对面的那位,终于拿着一张宣纸走了过来。
“对不起,很冒昧地,为您画了一幅素描。”来人瘦高,眼神忧郁,一头自然卷的黑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很有魅力的中年男。若小安同时注意到他西装上缝的是真正的牛角扣,兜盖上的条纹和衣服本身的条纹也对得整整齐齐,看来那个英国裁缝一针一线做得相当认真。
看到自己的轮廓被炭笔细细勾勒在宣纸上,若小安心里一动:“谢谢,把我画得这么好看。”她对着他浅浅一笑。
“不、不,对不起,其实本人更好看……”他这种不符合年龄的腼腆,搭配出挑的外形,大概秒杀了不少女人吧。
若小安把画纸还给他,问:“这画,可以送给我吗?”
“……对不起,这个不能给你。”他看着若小安,显得有些紧张,“对、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这样不够美。哦,我不是说你不美,你很美,真的很美。对不起,我不会说话。其实我是想说,等我创作一幅完整的画送你吧,可以吗?”
“好吧。”若小安抓过男人的右手,用随身的签名笔在他手心里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画完之后打这个电话,联系我。”
“对不起,哦,不、不是。是、是,谢谢!”男人有点喜出望外。
事实上,若小安刚进来,他就注意到她了,素描也很快就完成了,但他更想找机会和她独处,所以一直坐等老傅离开才过来送画。
事情办完了,账单老傅临走时就已经结了。若小安起身离开。画画的男人果然追了出来:“小姐!对不起……我肯定会给你打电话的。”
若小安冲他粲然一笑,招手坐进了一辆出租车。通过后视镜,她看到男人还呆呆地站在茶室门口,直至车子转弯,他才彻底消失在拐角。
若小安坐在车里,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一进茶室就把他认出来了,而他还是老样子,迷恋漂亮女人,也被女人们迷恋,但仍然不善于和她们打交道。她都把联系方式给他了,而他却连自己的名片都忘了递,光顾着发呆。笑意从若小安的眼睛里溢出来。
第6章 爱是易学难精的游戏
画画的男人叫胡少棠,是中国美术学院最年轻的教授,也是国内知名的油画家。有评论曾把他捧到天上去,说他一个人开创了一个流派,甚至是中国油画的新时代。肯定有人不认同,但无论是褒是贬,最终结果似乎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胡少棠的画作近两年市场行情看涨,一路飙升。在去年底的佳士得拍卖会上,胡少棠的处女作《被惊醒的女孩》,以1050万人民币的天价成交。
若小安曾旁听过他的课,那时候,他在讲台上,是全场中心,而她坐最后一排,前面有个高大的男生总挡着她,课上到一半甚至还偷偷递小纸条给若小安,问她哪个年级哪个班、下课后能不能一起去喝咖啡。她当然不耐烦应付这些没钱的穷学生,可那时候,大名鼎鼎的胡教授并没给她机会结交,下了课就匆匆离去。
然而,人生何处不相逢。
等若小安再度回到住处时,才觉得特别疲累。她甩掉高跟鞋,一头倒在床上,不管不顾地睡到夕阳西下。
迷迷糊糊中,听到手机响。她突然一激灵,抓起来一看,是个熟悉的号码:老傅。
“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失落,是不是在等谁的电话?”老傅劈头就问。
“没有,”若小安揉了揉眼睛,“我刚在睡觉。”
“来陪陪我吧,打扮得漂亮点。”老傅说了一个酒吧的地址。
若小安起床冲澡、上隔离霜、涂粉底、打遮瑕膏、戴美瞳、描眼线、画眼影、抹口红。然后站在衣柜前,挑了一件黑色流苏裙,一双细高跟黑皮鞋,外罩白色裘皮大衣,而红唇终成了画龙点睛的一笔。穿戴完毕出门,包里只放眼药水、卸妆湿巾、安全套和100元的士费。
酒吧地段很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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