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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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日天劫-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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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乡司命拾起一片观察,不觉皱眉:「这是……水晶?」

一条高大的人影从雾中走出来,狼皮黥面,肩上扛着昏迷的邵师载,正是天狼司主魏揖盗。他耳朵已聋,是循东乡司命与魇道媚狐的气味而来,东乡司命将水晶碎片交给他,魏揖盗闻嗅片刻,伸手往周围一指,摇了摇头,表示这气味四处皆是,难以精细辨别。

东乡司命对着魇道媚狐一颔首,口唇歙动。

魇道媚狐点点头,提声笑道:「妹子,姊姊同你开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姊姊同你说呀,『那人』不但坏,而且还同你妈有仇呢!说起来,也算是你妈心头的一点痛。」

云雾忽然摇动起来,道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回汤间隐约透出一丝颤抖。

「你……你说什么?劫兆……与我娘有什么关系?」

「哎呀!你妈死前没跟你说么?还是将军籙的人都没同你说过?这事儿说起来也太丢人啦!『那个人』啊……」魇道媚狐杏眼滴滴溜的一转,掩口轻笑:「杀了你妈的姘头呢!你妈恨死他了。」

「唰」的一声,从三人绝难想像的方位裂开一道工字缝,雾门开启,道宁的身影出现在微光中。东乡司命一做手势,魏揖盗倏地窜至门前,谁知仍是一爪落空;无论他如何奋力躣前,道宁的影像始终停在身前三尺处,彷佛两人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无底深渊。

「你……你胡说什么?」门里的道宁影像咬唇瞪眼,尚未长成的细小身子微微发颤。她越想越是想表现出凶霸强硬的姿态,忍泪的模样偏偏是惹怜。

魇道猸狐为争取时间,眯眼笑道:「你的母亲法绛春法二小姐,当年给你爹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此事传遍江湖,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将军籙四百年来最大的一件丑事,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十二年前的事啦!却不知妹子今年几岁?」

道宁脸色惨白,全身剧烈发抖。

即使六合内观里上上下下都严禁提到「将首夫人」,自懂事以来,道宁仍隐约察觉母亲曾做过一件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将军籙的事,就连向最亲近的虎婆婆提起「母亲」二字,虎婆婆也立即板起脸来,更别提长老们对她的异样眼光。

为了证明她是道初阳的女儿,道宁拒绝瓦鸺的帮助,坚持留在六合内观,「我是爹的女儿,要为爹守住将军籙四百年基业!」秉持着这样的信念,才得以奋战至今。而魇道媚狐的譑却像一把尖刀,一把划开她心头最不敢、也最不愿面对的那一块。

「你爹对『那个人』这般死心塌地,就是因为欠他这份人情!」魇道媚狐加入魏揖盗的行列,一边扑向明明灭灭、忽隐忽现的道宁影像,嘴里继续阴损:「妹子,你若是你爹亲生的,她又怎么会放你一个人在九嶷山上,不闻不问?」

始终在一旁冷静观察的东乡司命推过九宫八卦、五行阴阳,只觉这迷阵的变化毫无道理可言,而也按耐不住,身形一动,也加入扑击的行列。白雾里只见三人上纵下跃,或轻灵或迅捷,不停追逐飘忽闪动的人影,也不知过了多久,魇道媚狐脚下一软,咬牙停步,怒道:「老娘不追啦!这是什么妖法?你这婊子生的小贱货,若是落在本司主手里,管教你后悔做个女人!」

忽听半空传来一把嘶哑的笑声:「道初阳的女儿,果然有点本事!」声音如尖凿入耳,敲得人半身软乏,几欲晕倒。魇道媚狐闻身抬头,脱口叫道:「教主!」

一顶贴满黄纸符咒的白帘软轿从天而降,抬轿的四人全身缟素,连脸都是死板板的灰,落地时膝弯动也不动,宛若僵尸。那轿一入雾中,蓦地四面帘卷,无数铁鋉「喀啦啦」地自轿中飞出,有粗有细,末端连着大大小小的浑圆钢球,呼啸着击向四面八方!

一片清脆的碎裂绵响,数不清的晶亮碎片迸射开来,浓厚的白雾「嘶」地还原成一道道冲天水气,东乡司命等挥散白雾,才发现自已站在一座古朴的道观前,檐匾上刻着「弥之六合」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正是九嶷山将军籙的总坛六合内观。

道观前庭遍铺青砖,地上密密麻麻布满气孔,不住喷出水气,周围立着巨大的水晶镜,不过半数已被鋉球所毁,徒留一地碎片。东乡司命等三人呆立庭中,不敢相信方才的进退驱避,竟不脱这片小小庭除,东乡司命观察孔位分布,果然是按九宫八卦排成,只是如何产生迷阵效果,却是全然不知。

寒风吹动,冰冷的水气直渗骨髓,软轿四面的白帘一落,长脚蜘蛛般放射的大小铁鋉也「喀啦啦」收回轿中。东乡司命等单膝跪地,齐声俯首:「参见教主!属下等有失远迎,还请教主恕罪!」

轿中之人「嗯」也一声,软轿前帘一动,气劲隔空扫出,六合内观的六间大门「砰!」一齐撞开,门中的道宁一抹泪痕,身子兀自发抖,神色却颇镇定,咬牙道:「你就是邪火教的教主?」

白帘卷起,轿中的软榻之上,倚卧着一名乾枯瘦瘪、眉发皆白,全身缠满铁鋉的半衰老者,全身的精气彷佛已被抽乾,眼窝深深凹陷着,宛若连皮骷髅;黑夜里不辨瞳眸,依稀只有两点莺幽鬼火闪动。

「我是。」他咧嘴一笑,亲切的笑容却比狞兽还要恐怖。

「你可以叫我『过隙白驹』司空度。」

貌似半朽之尸的衰老男子笑着,回顾轿旁的三名下属:「进去瞧瞧。除了这个小丫头,其他的人全杀了。」道宁脸色雪白,兀自挺着背脊,立在门边,魇道媚狐笑着走过她身畔,小巧的粉绣缎鞋跨进高槛,掩嘴轻道:「妹子若是怕见血,可得闪远一些。」

东乡司命黑眸一瞬,从怀中取号筒,一蓬蓝艳艳的妖火打上半空,山下似有无数黑影蜂拥上山。他手下的「东厢兵座」是教主的贴身近卫,与项伏胜的士兵不同,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先前为迎教主圣驾,只布于山下警戒,而由天狼司与夜魅司打头阵攻山,此时以火号加集,转眼便至,将整座六合内观围成铁桶一般。

不消片刻,魇道媚狐匆匆由观中行出,俏脸一凝,一把抓住道宁的手腕。

「人呢?怎么一个也不见?」

道宁咬牙不理,但毕竟年幼体弱,被掐得身子微侧,露出痛苦之色。

轿中的司空度冷冷一笑:「我让你碰她了么?」魇道媚狐面色丕变,慌忙松手后退,伏在地上:「媚……媚儿糊涂,还请教主恕罪。」情急之下,声音竟然微微发颤。司空度也不理她,眼洞中两抹碧磷磷的幽火挪向后方,上下打量道宁片刻;道宁被他瞧得浑身发毛,只是不愿坠了将军籙与父亲的声名,动也不动的倚在门边,用尽全身的力气瞪回去。

「看来,你还真是下了死志。」司空度啧啧两声,笑容亲切:「我上九嶷山来,原本打算杀它百八十个,谁知山上只剩两个活人,我既不能杀你,只好让他死上百八十次了。」东乡司命势往颈间一比,魏揖盗站起身来,从草丛里提起一个满身是血的断臂人,却是半昏半醒的邵师载。

「邵……邵……」道宁脱口惊呼,才想起不能示弱,一咬银牙,眼中溢满泪水。在九嶷山「载」字辈的年轻人里,邵师载与李载微是对她最友善的两个,道宁决定与六合内观共存亡时,也是邵、李二人自告奋勇担任守山使者,感情格外不同。

「小……小太师姑……」邵师载勉强睁开眼皮,艰难地说:「快、快走……」

魏揖盗利爪一闪,他胸前喷出一道血箭,皮肉耷着衣衫破片一齐离体。邵师载连呻吟的力气也无,残躯一阵抽搐,旋又晕死过去。东乡司命拍拍魏揖盗的肩膀,邪魅一笑:「教主有令,须凌迟一百八十刀才许他咽气。少了一下,魏司主自已看着办罢。」魏揖盗读着他的唇形,露出残酷的笑容。

道宁一抹眼泪,咬牙道:「你们……通通给我住手!」

「小丫头,看在我与你父是旧识的份上,教你一个乖。」司空度笑道:「败军之将,没有讨价还价的馀地。」

忽听一人笑着接口:「这可就不好啦!你今夜注定一败,该拿什么来换你的狗命,司空度?」语声飘忽,竟已来到檐上。东乡司命等猛然惊觉,循声抬头:「是谁?」

南陵城天武军中军大营

邓苍形独自走入帐中,帐外人马杂沓、兵器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却是置若罔闻,一个人来到屏风后的狭小空间,从积尘的杂物堆里翻出一只书匣大小的乌木箱。

没能及时抢出道宁,邓苍形的任务已彻底失败。

将军籙的将首道初阳是天武军的重要盟友,邓苍形后来又在中京见过几回,已经是个稳重温和的中年人,与他敬酒的眼神很真诚,笑里毫无心机。那晚在夜宴的角落,邓苍形难得地喝得十分酣畅;以道初阳的地位,不会没听过那些流蜚的。

为着这样的好心人,或许……值得赔上一命吧?

邓苍形开锁掀盒,解开泛黄的裹布,小心翼翼取出四个陈旧牌位,牌位上分别写着「百军盟大智分舵常公讳百里」、「百军盟大勇分舵汤公讳显」、「百军盟大仁分舵胡公讳昆」、「百军盟大信分舵沐公讳雨尘」,金漆小字已有残褪的痕迹,面上略显斑剥。

他将四块木牌立在箱上,才想起随身并未携香烛。邓苍形由西陲转战江湖,行军数百里路,也不真的以为有时间祭拜,只是带着身边,总觉得心里踏实。

他拾起破旧的裹布想擦拭牌位,才拿起常百里的木牌,又倏然无语。初老的昔日虎将坐在衣箱上低头祝祷,这些年他已养成心头默念的习惯,连嘴唇也不稍动,谁也不知他跟英年早逝的义兄弟们都说些什么。「中郎若想飞黄腾达,就不该带着昔日百军盟的旧物。」

曲延庭突然出现在背后,取来一方小小的香案,变戏法儿似的拿出香烛置好,对着牌位躬身三拜。「若已不存飞黄腾达的念头,东西就该备得更齐全些。」他的口气有些冷淡,转头将线香递给邓苍形。

邓苍形怔了半晌,默然接过;低头拜了几拜,才将牌位收好,锁上木箱。

「延庭,我要死在这里了。」

他将铠甲褪下重穿,手抱金盔,目光却避开了年轻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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