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摇摇头:“我确实很想杀死肖恩,但是既然你想杀他,我就得保住他的性命。”
“为什么?”
“没有原因。”范闲自然不会告诉对方,自己也很想知道肖恩心中那个秘密。
海棠大怒,锃的一声拔出剑来,今日之剑再无自然柔美之意,剑气冲天,竟是将身边一抹无花新芽之树精准无比地从中斩断。
范闲的眼角抖了两下,脸上虽然依然是一片平静,但内心深处实在是很骇然,这村姑如果真要杀死自己,此时身边没有黑骑,也没有虎卫,还真不知道该如何。
忽然间海棠的眉尖抖了一抖,往山路后方走去,回头对范闲说道:“我不喜欢和这些闲杂人等打交道,你来不来?”
“来不来?”这是怎样的一个邀请?是死亡的深渊,还是甜密的糖堆?
范闲却是微笑着负手于后,跟着走了过去。身为监察院官员,像他这般胡闹的人。确实没有第二个,往严重里说,这是一个不把自己生命当成重要事物的不负责任的行为。
看着一男一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唰唰数声响,几个人影从林梢枝头草后飞了出来,汇聚到一处。高达身负长刀,皱眉望着山路那边。向王启年问道:“王大人,我们应该跟上去。”
王启年脸上现出微微担忧:“大人绝世英明,就是过于好色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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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自然不是因为贪图海棠的美色,才会色授魂予地跟了过去,只是他知道,接下来与这女子的谈话断不能落入外人耳中,不然这位海棠姑娘一定会恼羞成怒,不再受自己的威胁,死也要将自己杀掉。
“这个毒我可以解。”范闲静静望着半倚在树上的女子,看着她身上那件微有湿意的花布衣裳。“但我需要你的一个承诺。”
“我不接受你的要胁。”
“不是要胁。”范闲脸上浮现出一股微微忧伤的神情,“我是庆国监察院官员,姑娘你深入国境,妄图杀害我押送的生犯,所以我必须用尽所有手段,来阻止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难道你以为我自己会觉得很光彩?”
他的唇角适时现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海棠微微一怔,安静半晌后忽然说道:“你需要我承诺什么?”
“此处到雾渡河北面。应该还有一天的行程,我希望姑娘不要在这一天里出手。”
海棠静静望着他,说道:“你明明知道,一旦进入大齐国境后,我就不能再出手。”
“为什么?”范闲表现得很惊讶。
“因为……我是大齐的子民,我必须为这个国家的百姓考虑。我不可能在自己的国家里,破坏此次的协议,一旦惹得皇室震怒,两国再次开战,死伤的,终究还不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海棠眼中浮现出淡淡忧色,“但是我不想让肖恩活着回到北齐。”
范闲满脸平静听着,心里却是渐渐有了分寸,看来真如司理理所说。眼前这位九品上高手,真是个村姑习性。悲天悯人?这是范闲最喜欢自己的敌人所拥有的良好品德。
“你为什么要杀肖恩?”很奇怪的,海棠的眼中露出一丝不赞同和厌恶的神色。“难道你不知道,如果肖恩死了,你们那个落在朝廷手里的高官,也会死掉?”
范闲默然,当然不会告诉对方自己骨子里最阴暗的那一面,微微笑道:“不是没有杀吗?就算肖恩死了,也是你们北齐的责任,你们出兵潜入国境,难道洗得脱嫌疑?至于言公子那块儿,我相信自己能将他带回庆国。”
他顿了顿、又好奇问道:“姑娘为什么又要杀死肖恩?”他的表情有些天真,甚至有些愚蠢。
海常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不需要向你解释。”
范闲耸耸肩,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轻声说道:“姑娘中的……春药,是在下自行研制的,用真气逼不出来的。”说完这话,他便将药丸远远扔了过去。
海棠面上一怒,旋即一羞,反复再怒,脸色竟是变幻无常,接着药丸,看着他冷冷说道:“我并没有答应你,为什么你肯将解药给我?”
范闲叹了一口气,将身子转了过去,挂自己宽实的后背对着后方那位女子,手轻轻扶着一丫新枝,看着山谷中初绿将染群峰,看着远处山坡上的点点野花。
第四卷 北海雾
第四十九章 … 一字记之曰心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仰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树下范闲轻声念道,嗓音温柔,却不知道是在说人还是说物。这是自殿前那夜后,一代诗仙范闲第一次吟诗作词。
这位叫做海常的女儿家,静静地看着那个修长甚至有些瘦弱的身躯,渐渐松开握着短剑的小手。
“你要战,我便战。”范闲寄然转身,满脸微笑,却是犹带坚毅之色望着海棠说道:“不过一日辰光,本官倒想看看,就算不使那些残酒手段,能不能在海常姑娘手下,护住肖恩这条老命。”
残酒手段?自然是醉春之意。
海棠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是没有想到范闲会在吟出那首词后,却显现出来了一个男子所应有的骨气与勇气。她身为一代天娇,竟然会在范闲的手上栽这么大一个跟头,更没想到,范闲居然有勇气单独地面对自己。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发现有些看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的官员,不由微微皱眉。
但她感兴趣的,似乎是另外一件事情,只听得她轻声说道:“范公子听闻不再作诗,为何今日又有雅兴。”
“见松思冬,见菊思秋,见海常思……”范闲恰到好处地将那个春字吞了回去,笑眯眯看着海棠,轻声说道:“诗词乃末道,于国于民无用,本官在庆国有些诗词上的名声,却极不耐烦周日说些辞句。这首小词乃是年前一阵雨后偶得,今日见着海棠姑娘柔弱模样中的精神,一时忍不住念了出来,还望姑娘莫怪本官荒唐。”
海棠抬起头来,眯眼看了范闲一道,忽然间微微一笑说道:“不理你是作态也罢,妄图弱我心志也罢。我只是觉着你先前说的有道理。你是庆国官员,用什么样的手段是你的自由,所以我不为此事记恨于你。至于范大人先前这诗或许是好诗,不过本人向来不通此道,自然不解何意,只知道……海棠是不能淋雨的,若盆中积水,根会烂掉,休论绿肥红瘦之态,只怕会成一盆烂细柯。”
说完这话,她转身向后,不过数刻,便消失在幽静的山林道中,只余于淡淡清香,几声鸟鸣,空留后方一脸窘迫的范闲。
……
“花姑娘怎么就走了呢?”范闲若有所失,叹息道:“我还准备向您讲一个关于采蘑菇小姑娘的故事。”
海棠走得洒脱。范闲回得自然也洒脱,拍拍屁股,负手于手,施施然沿着满是湿苔的山路走了回去,不过数步,便看到山路转弯那头如临大敌的七名虎卫,而王启年更是领着监察院的一批官员,伏在草丛之中,时刻准备杀将出去。
见提司大人平来返回,众人齐松了一口气,潜伏在草丛中的监察院官员也站了起来,只是脸上身上尽是草渍青绿,看上去十分滑稽。
“大人,就这么完了?”王启年皱眉跟在范闲的身后。“这位海棠,在情报中可是九品上的高手,而且北齐那边总说她是天脉者,怎么看着也挺普通的……她居然没有对大人下手?”
“下手?”范闲听出了王启年话里的龌龊意思,骂道:“她如果对我下手,我还能这么四平八稳的走回来。”
他忽然顿住了脚步,满脸狐疑地看着王启年说道:“你以往最擅长侦缉跟踪,想来耳力也不错。”
“是啊,大人。”王启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那你刚才是不是听见我与她的对话了?”范闲满脸微笑。却是压迫感十足。
王启年不敢隐瞒:“听到了一些。”
“听到了什么?”
王启年满脸愁苦说道:“听到了大人一首绝妙好辞,还听到什么药之类的。”
范闲警告他:“绝对不准透露出去。”如果一代天娇海棠被自己用春药暗算的事情宣扬出去。自己肯定会得罪北齐所有的百姓,而那位海棠姑娘,只怕会羞愧的用花篮遮脸,才敢上街。
“是。”王启年大感敬佩,“大人果然不是凡人,只是淡淡几句话,就将样一位恐怖的高手打发走了。”
范闲没有理会他的马屁,只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今日之事看着简单,但其实他很动了一番脑筋,首先就是一直用本官自称,先拿稳了官员的身份,让海棠清醒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江湖上的厮杀,以免这位姑娘会因为身中春药恼羞成怒,忘了应该注意的很多事情。
而那首李清照的如梦令,则是无耻的范闲在京都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的,自从言若海告诉他,北方有一个叫做海棠的奇女子,范闲就开始准备这种酸麻至极的手段,他甚至还准备了一首韩愈“懒起”:“昨夜三更雨,临明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
但这诗较诸李清照那首显得更亲密,所以今天没敢用。范闲微微一笑,自己刻意说是看着海常柔弱,所以有所感,想来应该让那个中了春药的女孩子很高兴吧,自小就是一代宗师的女徒弟,被愚痴的百姓们当成天脉者供奉,出师之后,暂无敌手,真是一位女中蒙杰,可是越是这种女孩子,其实越希望在别人的眼中,自己是个柔弱的角色——一个女人,就算她是女王,其实还是女人。
范闲或许不是天下最能看穿他人心思的人,但一定是最了解女孩子心思的男人。因为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哪个男人愿意用平等的态度,细腻的精神去分析女孩子们到底想要什么。
范闲愿意,因为他爱一切干净的女子,所以才能够虽着痕迹却依然让对方受用地拍了几记香臀。
他从怀里取出那枚与赠给海棠一模一样的解药,咕碌一声吞下肚去。王启年好奇问道:“什么药?”范闲扔了一颗给他:“六转陈皮丸,清火去热,常备常服。”
范闲配的春药哪里会有解药,只要用冷水泡泡,过个一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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