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站在侯公公身边,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对于那些御史大夫没有半丝同情,脸上却是面露不忍之色说道:“公公,喊你手下人下手轻些。”
侯公公低眉顺眼说道:“范大人好心肠,先前您就交待过了,老奴哪敢不遵,已经交待过了,这时候打地惨,其实是没伤着筋骨的。”
范闲眼光往下一扫,看见这位太监双脚脚尖向外张开,知道这是“用心打”的暗号,微一叹息,便不再管这件事情。
离二人不远,被皇帝留了一丝颜面地左都御使面色景白,跌坐在地上,他虽然没有挨廷杖,但却感觉这些落在下属身上的杖责,就像是一记记耳光抽打在自己的脸上。范闲父亲留下来的家丁面带讥屑之色,手执雨具,看着神魂早迷的左都御史大人。
范闲走了过去,挥手驱散那些家中下人,略带一丝怜悯之意看着赖御史说道:“这件事情,您何苦牵涉其中?”
赖御使不知道范闲究竟知道多少内情,呆在了原地。
范闲叹了口气,死活求着侯公公暂时停了杖责,单身入宫去向圣上求情。他不是看不得血腥,也不是想放这些敢撩拔自己的御史一马,只是当着那些面露不忍之色的朝中百官,他必须这样做。
范闲一面往皇宫里跑,一面在心里恨恨想着,你这皇帝老子想借这廷杖将自己推到所有官员的对立面上,我可不干。辛辛苦苦攒了两年的好人品,要是被你几廷杖打没了,自己可就亏大了!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二十二章 … 黑夜里的明拳
马车里一片昏暗,那位年轻人唇角泛着淡淡的笑容,有些为了不刻意而展现出的刻意,有些男子本身不应该带着的微羞味道,淡淡散开的眉尾就像庆庙里的壁画一般,有种古意与尊贵的天然感觉。
“我想不明白。”年轻人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苦恼,“我想不明白很多事情,比如他为什么要查我,难道他不知道我是真的很欣赏他吗?”
他的手指轻轻捏了一下腰间的香袋,嗅了嗅渐渐散出的丁香花气息,轻轻将脑袋靠在马车柔软的厢壁上,半闭着双眼:“我欣赏他是很自然的事情,父亲习惯了马上的生活,为什么却如此看重他的文名?”
没有人敢接他的话,没有人有能力接他的话。所以年轻的贵族依然陷没在那种荒谬的不真实感中。
“为什么?”
“为什么?”
微羞的笑容从他的脸上渐渐敛了下去,他轻轻将手指挪离香袋,放到自己的鼻端搓了两下,似乎想将指尖残余的香气全数保存下来。
“这不通。”
“但是没办法啊。”年轻人叹息着,扭头看了一眼摆在身边的那串景色葡萄,忽然伸出手拎住葡萄的枝丫,面无表情地将葡萄扔了出去,“父亲太爱他了。”
“比爱我更爱。”
他有些神经质地扯动嘴角笑了笑,想到宫里那位太子,想到信阳的姑母,挥挥手。对身边那个卑躬屈膝候着的御史说道:“求和。”
御史贺宗纬没有参与到这次的行动之中,他愕然抬首,却看见二皇子地眼中闪着一丝厌倦的神色,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都察院的御史被打的肉骨分离。鲜血淋漓,这事情自然成了最近京都里最轰动地新闻,宫中新出的那期报纸轻描淡写地将当时情况写了出来,而官府内部的邸报上则是写的清清楚楚。
谁都知道,陛下通过这件事情,再一次重新强调了监察院的权威,而更明显的是,他再一次强调他对于那个叫做范闲的年轻人的回护之意。
御书房中有座,监察院中有位,御史参他。则有陛下廷杖给的面子。范闲,这个本来就已经光彩夺目的名字,如今在金色地内涵之外。更多了一丝厚重的黑灰边沿,让绝大多数官员不敢正视。
而御史被打之日,传闻这位年轻的提司大人长跪于御书房外,才乞得陛下停止了杖责之刑,都察院御史能活下来。全亏他不计前嫌地求情。而当时执刑的侯公公,也很随意地透露出去,之所以没有三杖就将御史打死。也是范提司大人暗中的要求。
范闲并没有在明面上将这件事情化作对都察院的人情,他一直对廷杖一事保持着沉默,相反就是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他获取了更多地理解与支持,毕竟是他保留了那几名可怜御史的性命。而原本就暗中站在他这一方的京都士林与太学学生,更是觉得自己没有支持错人。
庆国地民间,一直以为监察院就是陛下的一条狗,而直到这件事情之后,或许是因为范闲诗仙的名声太过耀眼。人们才开始学会正视这个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机构,对于监察院……至少是一处的印象开始逐渐扭转,黑与白之间并不是没有过渡的可能,正义与邪恶的阵营里,也会允许有别样的美丽。
灰色的沉默,这,就是监察院。
……
……
皇宫地赏菊会还有好些天,范闲半偏着脑袋,坐在自家的庭院里,一边猜测着婉儿在绣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一面在想范思辙这小混俅最近这些天到底在玩些什么,偶尔也会想想,那个与自己极为相似的二皇子是不是唇角依然带着那丝微羞的笑容。
范闲想到这件事情就相当的不爽,微羞?天真?这是自己的招牌!忽然发现一位比自己更尊贵的人物,也有这样的特质,他的内心深处就开始感觉到不安。
“少爷。”藤子京很恭敬地禀道:“依您的意思,沈小姐已经搬进圆子里来了。”
范闲点点头,说道:“她这些天有没有什么异样?”
藤子京应道:“除了神思有些黯然之外,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
范闲点点头,缓缓闭上双眼,说道:“替我发个帖子,请言府上的那位老少大人来府上吃个饭。”
“要通知老爷吗?”藤子京看了他一眼,小意问道。
范闲笑了起来:“这是自然的。父亲大人如果知道能够和言若海一桌吃个饭,只怕心中也会高兴不少。”
藤子京应了下来,忍不住说道:“那个叫贺宗纬的御史大夫又来了,少爷今日还是不见吗?”
范闲睁开了双眼,眼睛里不知道含着什么样的意思,他当然知道贺宗纬这个人,初入京都的时候,便在一石居里与对方有过交往,当时这位京都大才子是依附于礼部尚书郭攸之的独子郭保坤,却也不肯放过与自己结交的机会,想来便是位热中于权力的读书人。
至于他为什么现在会成了御史大夫,范闲对于其中的隐情清楚的很,知道对方最近这几天天天上门来访,所代表的是那位贵主子,因为自己连李弘成都避而不见,想来二殿下也会有些心烦吧。
“见见。”
范闲挥挥手,站了起来,院里准备的事情也差不多了,见见对方。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也不算不宣而战。
……
……
在圆子里走了半天,范闲自己都有些烦了,才走到前宅。心想自己从北齐回来的那一个夜,是怎么就跑地这么快呢?或许自己是真的很担心妹妹翘家,老婆给自己戴绿帽子?
就这么想着笑话,才觉得秋树间的石子路短了些,走到前宅的书房里,那位叫做贺宗纬地御史大夫已经坐在了房中。
看见范闲到了,贺宗纬赶紧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见过范大人。”
范闲挥挥手,说道:“又不是第一次见了,客气什么。”
这话确实。去年春后那段日子里,贺宗纬时常来范府拜访,或许也是想走范家这条路子。但没曾想早已被范闲瞅出他眸子里对若若的那么一丝想法,加上非常不喜欢这人隐藏极深的性情,于是异常干净利落地划清了界限。
来了几次没人搭理,贺宗纬便知难而退,只是这位京都有名的才子。对于范府中人自然也不会陌生。
贺宗纬见书房里并无他人,很直接地说道:“下官因前事而来。”
“前事?”范闲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住了嘴。眉尾稍有些挑起,带着一丝兴趣看着贺宗纬御史的脸,却又挥挥手,止住了对方继续说话的意愿。
贺宗纬脸色黝黑,一看就知道幼时家中贫寒,但这些年的京都生涯,官场半年磋磨让他多了丝稳重,稍许除了些才子的骄傲气息。
尤其是那对眸子异常清明,满脸毫不刻意的正气。让睹者无不心生可亲之感,但落在范闲眼中,却是无比的鄙夷。
“什么前事?”范闲眯着眼睛,笑着问道:“本官不是很清楚。”
贺宗纬果然不愧是二皇子地说客,浅浅一笑,黑色的面容浮现出一丝不容人错过的忠厚笑容:“并无什么前事,下官口误了,只是替二殿下带了一盒云雾山地好茶过来。”
范闲看着身前那个看似普通的盒子,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知道自己如果收了这礼,便等于是扯平了前些天御史的那件事情,在二殿下看来,也许说范闲没吃什么亏,反而在宫墙前的木杖下得了一个大大的面子,应该会愿意息事宁人。
“贺大人口误,我倒想起来了一件前事。”范闲微笑望着贺宗纬。
贺宗纬无由心头一颤,觉得这位年轻英俊地范大人,这位一入京都,便将自己身为才子的所有光彩全数夺过去了的年轻人,怎么与二殿下地神情这般的像?
“大人所指何事?”贺宗纬的心里有些不安。
范闲冷冷地看着他:“本官打春天时便离开了京都,前往北齐,不料这几月折回,却发现京都里的事情已经变化了极多,连自家那位岳父大人如今也被人逼得养老去了。”
贺宗纬舌根有些发苦,根本说不出什么话,知道自己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范闲静静说道:“贺大人应该知道吴伯安是谁吧?”
贺宗纬强打精神:“是老相爷家的谋士。”
范闲一挑眉毛,说道:“贺大人果然是有旧情的人,今年春天,大人与吴伯安的遗孀一道进京,只是不知道那位吴夫人如今去了何处?”
贺宗纬一咬牙,站起身来,拱手行礼乞道:“范大人,学生当日心伤郭氏旧人之死,因此大胆携吴氏入京,不错,相爷下台与学生此举脱不开干系,只是此事牵涉庆律国法,学生断不敢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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