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也不正眼瞧他,温和笑着说道:“虽说咱们都是在朝堂上做官,其实也都是有些可怜人,还不是想为自己的儿孙亲眷谋些好前程。”
“陛下曾经说过,人生于世,需要有所敬畏之心。”他看着席上的诸人,温勉说道:“本官行于天地间,只对两样有敬畏之心。”
礼部尚书微微皱眉,他便是先前第一个举起酒杯的人,他和魏尚书不同,他没有得罪过范府,所以有弥补的机会。而且他的心中暗自嘲讽,魏东行竟然还不知道小范大人是怎样性情的人物,又有怎样的手段。
他知道魏尚书在想什么,监察院根本管不了三品以上的官员,只要陛下不发话,小范大人似乎根本威胁不到自己。只是他却清楚,魏尚书似乎忘记了历史——范闲还是个白身的时候,就把原任的礼部尚书郭攸之送上了死路,后来不知道弄垮了多少尚书,这是个连太子爷都敢往死路上逼的狠人,你一个区区尚书,何苦与对方当面顶撞?
一念及此,礼部尚书就着范闲的话头,笑着问道:“不知小公爷的敬畏为何?”
“我一敬陛下,二敬父母。”范闲轻轻转着手指间的小酒杯,笑着说道:“陛下说的好,没有敬畏之心,行事便会趋于孟浪……我以往行事便有些孟浪,还请诸位大人多担待。”
席间又是一阵笑声,却又是把这句话里的意思听的清清楚楚。敬畏?小公爷就是明着告诉诸人,你们的敬畏之心里,除了天地父母陛下外,不要忘了自己!孟浪?这位小公爷行事何止孟浪,简直是阴狠!
还是那句老话,很没有水准的威胁,却因为威胁的人太有力量,所以显得掷地有声。尤其是范闲先前所说的子孙亲眷四字,终于提醒了某些人,就算监察院动不了尚书侍郎,便把你们家族之中的其余人打入地狱,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是很狂妄很嚣张很放肆的举动,奈何陛下宠信范闲,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魏东行的脸色渐渐黑了起来,手指头也抖了起来,他觉得小范大人太不讲理了,难道因为自己的事情,你就敢对自己的家人下手?
可所有人都知道,范闲敢,小范大人虽然当年有个诗仙的名头,但从来都是走的阴森鬼路,惯不讲理。
魏东行最终缓缓地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不知酒水滋味。
范闲点了点头,再次举起酒杯,说了最后一句话:“大家吃好,喝好。”
……
……
不知道那些留下来的大臣们,尤其是那位被范闲赤裸裸威胁不屑的户部尚书,有没有心情吃好喝好,反正范闲的心情不错。他提前离开了孙府,也没有和林婉儿一道回家,而是坐着黑色的马车,向着北城的方向驶去。
“去太学。”他对沐风儿吩咐道:“胡大学士今日不当值,在太学里讲课。”
沐风儿应了一声,也没有去思考大人为什么要急着去见胡大学士。
范闲在马车里揉了揉有些发紧的眉心,其实在孙府里的举动并不合适,只是他必须要摆出这种态度来。而这种态度肯定会马上传遍京都,所以他必须赶在最前头,去处理后续的事宜。
他晚上就要入宫,而在入宫之前,他必须去见见胡大学士,如果能够说服这位首领大学士,那在陛下面前打擂台,他也会更有几分底气。
第七卷 天子
第六十一章 … 太学里的黑伞及鼻梁上的光明
色的马车,行过东川路口,范闲刚刚收回投往自家书目光,一扭头,便瞧见了太学那间古意盎然的大门。
太学是一片比较疏散的建筑群,临街并没有衙门明堂之类建筑,也没有高高的院墙,便是那座大门,实际上也永远没有关过,内里的青树探了出来,各处的读书之声也透了出来,尽是儒风静思之意。
正如枢密院曾经唤过军事院,老军部,如今还和六部里的兵部夹杂不清。庆国这几十年里曾经玩的数次新政,也让太学的名字变了一次又一次,同文馆,教育院,反正是怎么难出口,陛下便怎么胡乱改着。
只是天下的士子还是习惯地称这一带为太学,后来朝廷的公文里也顺其自然地承认了这一点。各州郡选拔的秀才,以及京都权贵之府所推出来的优良子弟,都集中在这片建筑群里学习经史以及治世之道。
这是庆国最高的学府,所请的先生自然也是最顶尖的那一拔人。比如已经成为宫廷御报例用书法大家的潘龄潘先生,比如当朝门下中书大学士贺宗纬的老师曾文祥,再比如前些年,舒大学士也曾经兼过太学的教授,再到如今的朝中文官第一人,胡大学士,也还时常来太学给这些士子们上课。
有这么多牛气烘烘的老师,再加上太学的地位特殊,内里的学生本来就有极好的前途,所以太学地学生们也不免有些牛气烘烘起来。一般地官府衙门根本不愿和太学打交道。而庆国稍显开明的学风。更是令一般地大臣,死都不肯随便进去——他们很怕被这些学生们逼问。最后狼狈而逃。
不过范闲从来没有这种担心,他与太学学生的关系一向良好,尤其是庆历四年以后。他就在太学里任职,充当着名义上太学学正的副手,再加上后来范闲才惊天下,又从北齐拖了庄大家地一车书回了太学,他在太学里的地位更是变得崇高无比。深得学子们的敬佩。
马车安静地停在了太学的门口。早有学官上来接应。范闲下了马车。抬头看着已经半年未见的大门。笑了笑,这座式样古朴地大门其实是后来新建地。硬生生揉了些古意进去,花了这么多银子,其实也只是南庆在学问方面,总有些发自内心深处地自卑感。尤其是在和历史味道相关地某些角落。
天忽然下起雨来。虽然不大,但零散的雨点打着深色地太学木门上。变得格外醒目。由斑驳渐趋晕染,地上的石板也快要积起水来。
一位启年小组官员沉默着从车中取出莲衣。想要替他披上。范闲摇了摇头,虽然他很喜欢身着黑色莲衣。带着最亲近的下属。排成一个品字形,在京都安静的秋夜里像鬼魂一样森然出行。但是今日是在太学。他不想显得太特殊,把那些热血而又清纯地学生们惊着了。
沐风儿撑起了伞。将他送入了太学地大门。
此时已是下午,太阳本来已经西移。此时被云朵一遮。被阴雨一扫。光线变得更暗。整座阔大的庭院里满是清幽之意,沿青树之下往前行走,竟是没有瞧着一个人。空旷安静至极。
上千名太学学生此时还在上课。身为太学教授地范闲当然算地清楚。只是皱着眉头想到,读书声怎么停的这般整齐?
就像是蜜蜂忽然集体行动。又像是山风灌入一个狭窄地天然石壶,太学里安静的庭院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嗡嗡地声音,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原来是无数人地议论笑谈之声夹杂在了一起。
下课了,几百名年轻的士子同时间内走出了太学地各处庭院,走到了正中间那宽阔地行道之上,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一股新鲜的活力,顿时充满了整个空间。
有些年轻人忘了带伞,大声欢叫着,在湿漉地青石板路面上跳跃着,一头撞断层层的雨丝,向着自己地学舍跑去。而更多地学子则是好整以暇,带着平静地笑容,撑开了身边地伞。一时间整个庭院内开出无数朵颜色各异的伞花来,只是没有什么鲜艳的颜色,多以青灰素淡为主。
于是乎本来不想显眼地范闲,却因为自己头顶上地黑色大布伞,而变成了素淡伞海里地一朵异株,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小范大人!”
“老师!”
“先生!”
学生们惊喜地围了过来,纷纷向范闲行礼,大部分地学生只是远远见过他的模样,而有些则是有幸跟着他对庄大家的经史做过编校事宜,所以喊的也是格外用力。
好在没有形成什么拥堵,大约是这些学生也知道,范闲在朝中公繁忙,而且最近也在忙东夷城的大事,所以都强抑着心头的喜悦,行过礼问过安后,便让开了当中的道路。
范闲一一含笑点头应过,又和相熟的学生教员说了几句闲话,抬头看了一看天色,也不敢再耽搁,告了声扰便往深处的静思庭行去。
在他与监察院官员们的身后,那些太学的学生依然难抑激动,好奇地窃窃私语,都在猜测,小范大人今日来太学是为什么,是不是东夷城的事情罢了,陛下就会把小范大人还给太学?让他继续来讲课?
……
……
收了黑伞,放在门边,一道清凉的雨水顺着伞尖淌下,写出一个大大的一字,打湿了高高的木门槛。范闲接过教员接过来的毛巾,胡乱擦了擦被打湿了些的头发,便进了内室,对着案后那位大学士鞠躬一礼,笑着说道:“来看您来了。”
胡大学士摘下鼻子上的眼镜,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把他认了出来。笑着说道:“我难得今日不用在角房里呆着,正想躲躲清静。你就不能给让我缓缓?”
如今地门下中书以胡大学士为首,陛下地年纪毕竟也渐渐大了,精力总是
年全盛之时。而且这位君王似乎也想开了许多,将给了门下中书,不再事必躬亲。如此一来,门下中书地权力大了些,事务却是繁忙地不得了。用某些眼尖的官员私下的话说。如今地门下中书。已经渐渐要变成当年的相府。而首领大学士胡大学士手中的权柄,也似乎在一天一天向当年的林若甫靠拢。
范闲不相信这个。皇帝既然千辛万苦把自己的老岳扳下台去,自然不会允许再出现一个林若甫。但他也知道胡大学士整日操劳政事,确实辛苦。笑着上前又行了一礼。说道:“若不是正事儿,也不敢来烦您。”
胡大学士与他地关系极好。一方面是因为在文字古新之辩中。二人立场相当一致,双方欣赏彼此性情。故而成就不错地私交。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京都叛乱一事中。胡大学士帮了范闲一个大忙。而范闲最后也是率先救出他地性命。
“说吧。”胡大学士把眼镜放在桌上,发出轻轻地喀声。微一停顿之后。叹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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