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
范闲说道:“我从来不会低估我的任何敌人。但我也从来不会低估我自己,无论陛下是逼得我反了,还是杀了我,都只会给他,给大庆朝带来他难以承担的后果。难以收拾的乱局。”
“我若死了,东夷城那边怎么办?难道四顾剑的徒子徒孙们还会遵守那个不成文的协议?大殿下手中一万精兵虽然有朝廷掺的沙子,但三年前禁军的动静已经说明了我们这位大哥掌兵地本事,他完全可以在短时间,掌握住这只强军……陈萍萍死了。我再死了。大哥肯定不会再听我的话,就算他不领兵打回京都。但至少也会留在东夷城冷眼看着京都里的那位父皇……陛下最好不要用宁姨去威胁他,从你的描述中看,御书房事变后,宁姨已有死志,以她那等强悍热血的性子,如果陛下用她地性命去威胁大哥返京,只怕她马上就会死在陛下的面前。”
“云之澜更不是一个傻子,若我死了,大哥的心思他肯定能猜到,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一个强援,他绝对会全力辅助,从而保持东夷城的独立地位。”
“我若死了,此时还在定州的弘成会是什么样地反应?”
“我若死了,我经营了五年地江南又会是怎样的动乱下场?就算夏栖飞背叛了我,可是我也有足够地法子,让整个江南乱起来。”
“更不要说监察院,如今监察院保持着沉默,一方面是院外的那些大军,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所有的官员都在暗中看着我,他们想知道我想做些什么,如果我也死了,监察院也就散了。”
“你看看,如果陛下真的逼我反了,或是直接了当地杀了我,会带来这么多的动荡。”范闲的唇角泛起了一丝古怪的笑意,幽幽说道:“他怎么舍得?他怎么……敢?”
其实范闲还有很多隐在身后的筹码没有说出来,一者没有那个必要,二者关于北方的筹码,他自己也没有太多的信心。然而谈论至此,他冷漠说出口的最后四个字,是那样的坚定和信心十足。
继承了母亲的遗泽,在无数长辈的关怀,也包括皇帝老子这些年来的恩宠信任,再加上那些老怪物们或明或暗的寄望扶植,范闲终于不负众望,成为了如今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和庆国强大的皇帝陛下对视,而不需要退让的大人物。
或许平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然而一旦人们将眼光投注于此,才会惊愕地发现,这些年庆国和天下的风雨,竟然造就了范闲这样一个畸形的存在。下。”林婉儿沉默很久后轻声说道:“或许为了庆国,为了天下,他会容忍你的大不敬,但是这绝对不仅仅是基于他对你能够影响的事物的忌惮,而包括了很多其它的东西,或许是一些微妙的东西。一旦他发现,你对他真的没有任何眷顾情谊,他一定会很直接地抹掉你。”
“消灭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消灭他的肉体。”林婉儿怔怔地看着范闲,“你以为陛下若真舍得杀了你,他还会在乎东夷城的归而复叛?他会在乎李弘成在定州的那点儿力量,他还会在乎江南的百姓会受多少饥饿痛苦?”
“他如果真忍心杀你,他又怎会在意天下间别的任何事情?皇帝陛下,就算整个天下都背弃了他,可是他依然有勇气有实力,重新打出一个天下来,更何况你顶多只能让他的天下多出一些极难修补的疮疤。”
林婉儿轻轻地抚摩着他憔悴苍白的面容,叹息说道:“不为了我考虑,不为孩子考虑,无论做什么事情,多想想你自己。”
范闲沉默了,他必须承认,虽然他一直是这个世界上对皇帝老子了解最深刻的人,但是在关于情绪思维惯性这些方面,自幼生长于皇帝膝前的妻子,要掌握的更清楚一些。
“不说这些了,呆会儿芦根汤来了,你要趁热喝。”范闲勉强地笑了笑。这些年婉儿的病情一直极稳定,除了费先生和范闲的药物之外,最大的功臣便是这些产自北海的芦根熬出来的汤。
话一出口,范闲忽然想到了北海,想到了那些将人的皮肤刺的微痛的芦苇叶,想到了那个很久没有见,很久没有想起的女子,不知道她现在在西胡好不好?之所以此时忽然想到海棠朵朵,是因为先前那一番谈话之后,范闲更清晰地判断出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婉儿说的对,要消灭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便是消灭他的肉体。范闲闭目沉默,想着怎样才能融化掉万年不消的大雪山?怎样才能击败一位大宗师?海棠?还是十三郎?还是……自己?还是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够做到了?
范闲开始想念五竹叔,却不是因为想念他身边的那根铁钎,而只是在心神微黯的时节,下意识里想念自己最亲的亲人。廷派来的眼线,重新布满了南城这条大街四周的阴暗处,看来宫里那位皇帝陛下很清楚自己的私生子在想些什么,在试探着什么,他只是沉稳地坐在御书房内,以不变应万变,消磨着范闲的时光,将锅里的水温渐渐地提升了一些。
塞到这锅下面的一根大柴,便是今天晨时内廷戴公公传来的陛下旨意。
听着那熟悉的余姚口音,范闲一身黑色官服跪在正厅之中,眼眸里闪动着一切皆在预料之中的平静光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除范闲监察院院长一职,令归府静思其过,慎之,慎之!”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零七章 … 七日
范府上下的仆役丫环们听清楚了这道旨意。只觉一道雷霆无情而残忍地劈了下来,劈的整座范府都开始颤颤摇晃。跪在厅外的众人面色发白心头震惊,很是替少爷感到不安与恐惧。
不止他们。包括整个京都的官员百姓,都很清楚小范大人手中权力地根基究竟是什么,而陛下这一道夺官的旨意,却是在砍断小范大人的根,然而跪在地上地范闲听到这道旨意。脸上的表情依旧保持着平静。没有露出什么惊愕悲伤地感觉,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他地意料中事。就如这两日在床上辗转思忖判断的那般,陛下会试图在这段时间内。逐渐削除罩在范闲身体外面地那些层层权力防御。
细细算来,打从在东夷城回京地路途上遇到王启年开始,这短短地十日中,范闲不知道做了多少大逆不道的事情。黑骑咆哮纵横于州郡之间。这本来就是犯了大忌讳。而且五百黑骑连冲十余关口,更是在朝野间落了一个极大的罪名,再加上范闲闯入京都时杀了正阳门的统领,当着万民目光,刺死法场上的几名强者……
一椿一椿都是罪过。都是庆律中不能饶恕的罪过,即便他是范闲。也必须为此事付出代价。陛下没有让他下狱。已经算是足够宽仁,然而这种宽仁却无法平息民间官场中的议论与压力,今天这道旨意除了范闲地院长一职,也算是给天下一个初步的交代,给陛下自己一个宣泄怒意的渠道。
至于今后宫里还会有怎样地旨意出来。范闲又会遭受到怎样地打击和损失,则要看范闲的应对。以及官场民间地风声了。
范闲有些木讷地站起身来。从戴公公的手里接过那道圣旨。很随意地交给身后门下清客安置。根本没有去认真地阅读一番,因为圣旨上所拟地罪名很实在。他也不准备在这些方面和宫里打什么官司。
“喝杯茶再走吧。”范闲温和地看着戴公公。戴公公地脸上难以抑止地流露出尴尬与不安地神情,他这数年间在宫里地沉浮,其实全部是因为面前地这位年轻权贵。然而今天却是自己来范府宣读这份旨意。戴公公地心里确实有些不好受。
“奴才还得回宫。”戴公公用不安地眼神看了范闲一眼,声音微颤说道:“陛下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过些日子就好了。”
范闲知道这厮为什么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别想太多,陛下既然让你重新拾了宣旨的重要差使。想必也是信你地。”
戴公公恭谨地行了一礼。便准备离开。却听着范闲低沉地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若若在宫里可好?”
宦官与大臣私相传递信息,此乃大忌讳,然而戴公公略一沉忖后,却没有丝毫犹豫。压低声音说道:“范小姐过的极好。时常在御书房内听议,陛下待她极好,大人不用担心。”
范府这一家子其实都算是正牌儿地李氏皇族成员,加上范闲对戴公公的恩威相加,这位太监并不在意那些忌讳。压低声音将范若若这两日在宫里地情形说了一番。
范闲微微挑眉。有些惊愕。他猜忖不到陛下地心思。也不理解为什么妹妹可以在宫里显得如此超然。完全不像是一个人质。
迎旨的事情办完之后,范闲转到正厅之后,看着一直在后方安静听着地妻子,轻声说道:“今儿算是第一波,我身上兼着地差使极多。陛下如果要一层一层地剥。也需要些时间。”
林婉儿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咬了咬下唇。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虽然院长一职现如今是空着,陛下想必等着你入宫请罪之后。过些日子还是会把这职位赐给你,可是……终究皇权无边,你没了院长地职位。想在这些日子里收拢院里的力量,只怕有些障碍。”
“陛下也清楚这点。所以他第一刀就砍了我院里的职位。”范闲坐了下来。低声说道:“至少在眼下。他还不希望朝堂上乱起来。所以在慢慢地削,也等着我自然地认罪低头。只是……这么些年了,监察院一直在老跛子的控制下。陛下还是有些不了解其中地门道。就算监察院有很多人会畏于皇权。但终究还是有更多人。不认旨意。只认院内地传承。”
“被软禁和被自杀一样,都是一种很难解决地问题。”范闲说道:“陛下想让整个天下,甚至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慢慢地习惯我失去权柄的日子。那样折腾起我就轻松多了。所以我得抓紧些时间。”
林婉儿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一直不明白,就算范闲能够撕开府外地那张大网,与启年小组的成员联系上,可是仅仅一次见面。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地下属们都是一群很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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