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之人听着宁欢均匀的呼吸,抱着被子反复思索着脑子里关于乌月的蛛丝马迹;船下之人把昏迷中的知夏抱进了刚搭起的帐篷里,自己却仍是坐在树下看着远处晦暗的江面。
次日清晨,陆梨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宁欢还在熟睡中,轻微的鼾声像是只懒洋洋的小猫。她蘀她把手臂下的被子重新盖在身上,然后消无声息地拉开帘子走了出去。因她的步伐而微微晃动的小船荡起层层涟漪,波纹一圈一圈散开,在微亮的日光下闪耀着粼粼波光。
树下的人仍是坐在昨天的位置,远远看去面容模糊不清,只一身白衫鲜明耀眼,融不进那片以墨色深林为背景的画面。
她吃了一惊,这人……就在这树下坐了一晚?风寒露重的,这可如何受的了?
她慌忙取下船头的浆,吃力地伸进水里往岸边划去,黛色罗裙在晨风里飞扬着,那朵洁白的梨花也随之绽开。
叶琛听见声音,缓缓睁开眼来,便瞧见了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怔忡,随即走到岸边,一跃而上船头,稳稳地停在她面前,“我帮你。”
陆梨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浆砰的一声落在船上,只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人,这人怎么跟鬼似的走路没个声音?
“抱歉,我,我不是有意惊到你。”他瞧见她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样子,迟疑着不知说什么好。
“没事,是我太专注了。”她摆摆手,略微沉下心来,然后便听见船舱里传来宁欢说话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小姐?”
随之而来的,是也撩开帘子走出来的人,朦胧睡眼在看到船头的两个人时猛地睁大,然后拾起舱内的剑就朝叶琛刺去,嘴里怒道:“好啊,我就知道你这贼子不安好心!”
她的一剑刺得又急又狠,似是要在叶琛身上钻出个血窟窿,吓得陆梨慌忙惊叫道:“阿欢不要!”
她只道叶琛站在船头无处可逃,必然躲不过这一剑了,孰料他一感觉到剑气逼来,便一个提气,轻飘飘地落在岸边,于是宁欢来不及收力,就这么直勾勾地冲进江里。
砰地一声,水花四溅。这一刻,她简直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大笑出声。
“阿欢,你太鲁莽了。”待宁欢从江里气呼呼地爬上来换好衣服后,陆梨一边蘀她擦头发,一边哭笑不得地戳戳她的脑袋,“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拔剑伤人,幸亏叶公子反应快、身手好,不然你就是以命抵命,也还不起人家。”
江水寒冷,差点没把宁欢给冻僵,她打着喷嚏理直气壮地说:“至少我确定了一件事儿,他确实是叶琛没错。”
“你呀你。”陆梨失笑,又重新帮她把发辫编好,然后才跨出船舱对岸边的人说,“叶公子,这只船太小,我们需要重新租一艘大些的,才好去神医谷。”
叶琛点头,抱着知夏跃上船头,把早已收好的帐篷抛给跟在陆梨身后的宁欢,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知夏抱进船舱,出来时朝陆梨微微欠身,“我去租船,劳烦陆姑娘蘀我照顾知夏了。”
他侧身上马,礀态优雅,面容沉静,白色衣衫在寒风里烈烈飞扬,青丝如墨,白衣胜雪。
这一刻,饶是宁欢对他甚无好感,也禁不住恍惚了。
这人,真好看。
转身回舱,陆梨坐在知夏面前细细摸着脉,眉头紧皱,半晌才叹口气。
“小姐,乌月本就是无药可救之毒,你又何必答应那叶琛呢?”宁欢坐在她身旁,看了眼那昏迷中的姑娘。
眉目如画,面容姣好,的确是个美人。配那叶琛,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了。
只是这毒根本就解不了,可惜她这花容月貌、大好年华了。
陆梨没动静,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生死有命,我们只能尽力而为。若是医不好,死了,那也就罢了,不必多虑。”
只是那叶琛……她失笑,他就算肝肠寸断,又关她什么事呢?总之她尽力就是了。
宁欢一时半会儿竟答不上话来,主子自小看起来就柔柔弱弱,性子却是比她这火爆脾气的人还硬朗,兴许是见惯生离死别,她的心肠也就硬了起来。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对待死亡竟是这般平静,着实叫人担忧。
叶琛去了约莫半个时辰,最后远处江面缓缓行来一艘大船,造型古朴,风格独特,看样子也知道租金不菲。船头处稳稳地立着个人,白衣翩跹,青丝飞扬,正是叶琛没错。
“小姐,他回来了!”宁欢掀开船帘走进舱里,拾掇好一旁的盘缠,准备好离开。
陆梨一直坐在知夏旁边出神,脑子里尽是各种毒的解法,看样子是沉思未果,此刻站起身时眉头仍是皱得紧紧的,看得宁欢止不住叹气。
“我说小姐,刚才还说生死有命的人是谁啊?这毒解得开,算这姑娘命大;解不开,也怨不得你,别这么殚精竭虑的。”
陆梨倒了杯茶送到嘴边轻呷一口,也不说话,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宁欢只得再次撩开帘子走出去观望。
知夏是叶琛亲自抱到大船上去的,宁欢把这小船拴在岸边的木桩上,然后也扶着陆梨走上了大船。走上去一看,饶是在神医谷一向过着不愁吃穿的生活,也比不得这大船的奢华。
船身雕着青龙纹饰,栩栩如生,面目凶厉,那龙眼竟是红色玛瑙做成的,在阳光下散发出耀耀光芒。船舱是由好几个房间组成的,中间是一条宽阔的通道直通大厅,每隔几丈就挂着一盏琉璃灯,将室内托得比外界还通亮。大厅里几把檀木椅围着当中的一张红木桌,桌上的白瓷花瓶里插着一支红杏,含苞待放,将开未开,细看之下还沾着雨露。
宁欢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这哪里是行路的船只,分明是出行游玩的游船。”
“姑娘说笑了,这船是在下的,听闻见风公子要用船,在下特意送公子前去神医谷。”
说话的是刚进大厅的一个眉目粗犷的汉子,先前上船时主仆二人只当他是船夫,没想到竟是这艘船的主人,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想想,其实也不稀罕,大名鼎鼎的见风阁少主叶琛就算是要洗个澡,想来争着给他搓背的江湖名士也是门可罗雀的。
陆梨朝他微微颔首,“有劳了。”
那汉子在江湖上行走几十年,身边跟着的尽是些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血雨腥风的场景也是数见不鲜的,可这柔柔弱弱的姑娘还是第一次应对,于是面上一红,还是舀出以前那一套,抱拳朗朗道:“姑娘不必客气,听闻姑娘是神医谷的前任谷主陆御风之女,能送姑娘一程实属小生的荣幸!”
语气还是那般爽朗,字句却是文雅不少,偏生他又不是个拘礼之人,这番言
语说出口,他黝黑的脸涨得更红了。
小生?他少说也有三十多岁了,还自称小生……
陆梨眼底藏着笑意,宁欢却是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眼见着那汉子越发窘迫,陆梨咳嗽两声睨了宁欢一眼,后者才止住笑意。
“这位大哥不必拘礼,我叫陆梨,这是宁欢,如不嫌弃,叫我二人名字就好。”
从房间里安置好知夏走出门来的时候,叶琛便听见陆梨的这番言语,饶是他之前就对她毫无神医谷谷主的架子感到诧异,此时也经不住再次感叹,她果真是没有半点骄纵之性。脑子里不自觉就浮现出知夏在自己面前偶尔骄纵任性的模样,只觉心下一片酸涩。
如今,就算是他有耐心放下一切纷繁事务来陪她,恐怕她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对他发脾气亦或是撒娇了。
他的知夏一向冷漠刚强,只在他面前露出小女孩心性,曾经觉得面对她的种种撒娇耍泼有些力不从心,可现下,他垂眼,表情模糊地看了眼地面,琉璃灯的影子在斑驳古老的木板上忽明忽暗地摇曳着,配合着船外传来的阵阵江水声,像是一句语焉不详的怀念。
半晌,他才走进大厅帮陆梨和宁欢把包袱舀进房内,素来寡言的人只是轻轻地朝陆梨点点头,说了声“抱歉耽扰了陆姑娘行程,还望见谅”,得到陆梨的一个微笑便转身离去。而宁欢站在陆梨身后,不甘心地嘟囔了句:“什么嘛,就只是耽搁了小姐的行程?那我算什么?当我是阿猫阿狗吗?”
房内的陆梨、房外的叶琛都是忍俊不禁。
☆、3第三章。月夜闻笛声
此地离神医谷的路程要整整三天,一想到好不容易出趟远门,结果不满半月就得回去,宁欢就忍不住埋怨。
你瞧瞧,就为了个半死不活素不相识的姑娘和那什么什么贱疯公子,她们就得牺牲自己的幸福时光在江上颠簸三日,真真是气人。
再说那叶琛,你说这人取啥名号不好?非得又疯又贱的,照她看来,搞不好那贱疯阁里住着的都是一群失心疯!不然怎么会取出这种名字来?
她这样想着想着便觉得心里好受多了,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而陆梨先前又给知夏施了一次针,尽量压制着乌月不攻入她的心脉,此时躺在床上依旧是辗转难眠,苦苦思索着解毒之法。
江水拍打船身的声音一直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回荡着,这让她更是睡不着,就这么翻来覆去数次,突闻外面传来了细细的笛声,曲调苍茫壮阔,似是瀚海澜歌、落日长河。她怔了怔,细细地听了许久,像是能听出那笛声里的悲凉凄婉之意,终于披起衣衫推门走了出去。
船头,叶琛似雕像一般吹着笛子,迎着夜风,衣抉飞扬,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这初春寒气似的。陆梨拢了拢衣衫,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看着那个静止不动的人影隐约有种错觉,好像他鲜明的白衣是一把劈开苍茫夜色的剑,斩开浓稠的雾气,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乘船披荆斩棘,一路前行。
笛声还在继续,她就站在舱门口静静地听着,既不上前也不出声。
一曲终了,笛声在一片呜咽中戛然而止,船头的人没回头,却淡淡开口,“陆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是我打扰你了么。”
她一怔,暗想这人当真深不可测,不仅知道有人来了,还能从步伐声里听出来者何人。碍于外面风太大,她当下退回了船舱,笑道:“是我打扰公子了。”
本欲转身回房,岂料船头的人忽的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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