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川江帮的船上,钱汝珍上下打量着姬瑶花,叹道:“姬大小姐,你得罪小温侯也还罢了,毕竟小温侯现在尚无官职在身。只是没想到这一回你居然将县太爷都丢入了水中,那可是朝廷命官啊!只怕从此以后,天下虽大,你都不能公开露面了。”
姬瑶花微笑:“是吗?有谁见到将朱大人丢下水的人是我了?”
凤凰别过头去一言不发,伏日升照例只有苦笑。
钱汝珍也只好苦笑。
十二。
三个月后,当姬瑶花一行人终于取药回来,小鱼却已经悄然离去。
留给姬瑶花一封只有三个字的信:谢谢你。
还有那枝分水蛾眉刺。
伏日升狐疑不定地打量着这枝蛾眉刺:“小鱼这是什么意思?“
姬瑶花轻叹一声:“小鱼不等药服完便离开,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复原、不能再成为峡江之上的龙女了。这枝蛾眉刺是向集仙峰护法长老求取武功心法的信物。小鱼交给我,也就是要我替她寻找下一个传人。我想她虽然不算喜欢我,毕竟还是佩服我的吧。”
伏日升皱皱眉:“我怎么觉得你的解释非常牵强呢?”
他的心里很不舒服。他枉自为小鱼奔忙了那么长的时间,到头来小鱼还是选择站到了几乎害死她的姬瑶花一边。
姬瑶花的笑意里含着淡淡的无奈:“伏师兄,你终究不能真正了解小鱼。而我,我已观察她两年。也许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无论她如何想尽办法将小鱼推到朱逢春身边,小鱼终究还是选择离开。
只因小鱼深知,朱逢春是她不能接近、无法拥有的那类人。
而这三个月,将是小鱼一生的甜蜜回忆。
足以弥补她漫长的守候与等待。
所以她才会给姬瑶花留下那三个字,留下姬瑶花想从她身上得到的东西。
姬瑶花出了一会神,又叹息了一声:“悬崖撒手。唉,我自以为已经很了解小鱼了,却还是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大勇气大智慧。”
说到此处她眼波流转,瞟了朱逢春一眼,微笑道:“小鱼若是留下来,朱大人必定会觉得很为难;但是小鱼这一走,只怕朱大人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了。”
她的话锋直刺人心,朱逢春饶是见惯风云,也感到难以招架,只有望向伏日升,两人相对苦笑。
许多年以后,当朱逢春坐在临安枢密院的公案后,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文时,总会在出神时不自觉地想到当年那个奇异的姑娘。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将她留在身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她留在身边。
但是小鱼的身影伴随了他一生。
后 记
巫山十二峰之集仙峰
集仙峰为巫峡北岸自东而西第一峰,传说古时每逢中秋之夜,就有一群仙女来峰顶聚会,因而名之为“集仙峰”。峰上有各种形态的巨石林立,峰顶则岔成两座小峰,酷似一把张开的大剪刀,故此又名剪刀峰。
如剪刀一般的峰顶,也可以看作是张开的鱼尾,因此设定集仙峰弟子精于水战,宛若鱼龙。
地狱变
巫山传之四
地 狱 变
扶 兰
一、
《山海经大荒西经》云:大荒之中有灵山,共有十六巫出没此地,沟通天地。神农氏之时,“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的巫咸,于诸巫之中被选拔出来主持天下巫筮之事,由此地位超然于众巫之上。黄帝与炎帝争涿鹿之野,将战之际,也曾卜筮于巫咸。唐尧之时,巫咸生前封于此山,死后葬于此山,故此山改而以巫为名,世人也称为巫咸山。山下人烟聚凑,渐成都邑,汉时设县,称巫县,隋时始用巫山县之名。
巫山县治,依山而起,大街小巷共有十二条,分别以巫山十二峰命名。城临大宁河宽谷与巫峡临界处,城边江面开阔,大水时宽达近两里;下游甚近处即入峡谷,江面宽度骤然减至不足半里,水流异常湍急。此地一年四季,水位变化多端,船码头处,一列水尺由江滩直上山坡,每年桃花汛之际,在此看水,极为壮观。
巫山县治内,古意盎然,不但上古之巫风犹存,如欧阳修公所咏:游女髻鬟风俗古,野巫歌舞岁时丰;数千年来,更有无数神迹流传不息,乡民世世奉祀,不敢怠慢,其中最为乡民所重的祭祀莫过于药王庙与巫女祠。
药王庙在县城之西松峦街的尽头,一说是祭神农。相传神农氏遍尝百草,救治天下病患,在巫山一带,停留时间最长,至今巴东县治之东仍有溪以神农命名,故乡民立庙纪念。另一说是祭巫咸。上古之时,巫医不分,神巫也是神医。乡民无知,笼统而言,一概称为药王,立庙祭祀,岁时供奉,遇有大病,更是虔诚叩拜,焚香许愿。说也奇怪,乡民许愿之后,往往有不药而愈者,这等神迹,口耳相传,以至于巴蜀湘楚之民,若有重病,当地郎中难医,往往不远千里前来叩拜,据传求者若心诚志坚、命不该绝,自有神人搭救,便是沉苛,也能起死回生。
巫女祠在县城之东起云街的尽头,所祭之神,乡民称为巫山之女或曰巫山小女。至于这巫女究竟是何人,乡民同样含混不清。巫女祠的前身,原是楚国祀高媒之地,看起来这巫女似是主掌世人婚姻的神也即女娲;但此后楚民祭祀出没无常的诸多女神如梅山娘娘、花林娘娘,往往也都在此地,巫女祠由此竟成了巴蜀湘楚之民祭祀各方女神的圣地。求子女、求婚姻乃至于各种对佛道正神不能开口的隐秘心事,尽可以向代掌神职的巫女祈求,若有缘分,巫女自会转告女神,满足求者心愿。
巫山县因为有了这香火繁盛的两大祠庙,虽然僻处深山,仍是人烟辐凑,当地特产之药材、乌桕、生漆、梨子等由此得以流贩各地,当地居民,往往只须坐收客栈与货栈的租金,便可得到丰裕的收入,是以家给人足,悠闲自在。
论理,巫山县每年岁入丰厚,百姓富足,巫山县令应是头等好差。
但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历任巫山县令,最头痛的经,便是为巫山县带来滚滚财源的药王庙与巫女祠。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
这句话的真假没有人求证过,但是看起来一城不容二神倒是千真万确的。
巫山县没有天下县城都应有的城隍庙,想来城隍在此处也安身不下。
药王与巫女,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啊。
主持药王庙日常事务的庙祝,当地乡民称为端公,若有祈求,先诉端公,端公转诉给人间药王——巫山门十二弟子中的松峦峰弟子,自会有所回答。
主持巫女祠日常事务的道姑,当地乡民称为师婆,若有祈求,先诉师婆,师婆转诉给人间巫女——巫山门十二弟子中的起云峰弟子,方能回应。
刻薄人私下里称为“巫山十二疯”的巫山十二弟子,往往性情古怪,行事随心所欲,本就是些祸端。
再加上对他们视若神明的愚昧乡民……
巫山县令的头还真不是一般地痛。
每年春节,四方乡民前来祭祀之际,也是巫山县令如临大敌、头痛欲裂之时。
热闹非凡的祭祀,不知何时,转眼间便会演变成两派人马的群殴,甚至于派出去弹压的衙役,也会因为立场不同而忘乎所以地参与群殴。
神宗年间的一次祭祀,死伤太多,事情闹得也忒大了,一位宫廷画师适逢其会,将当时惨状绘成一幅《巫山血祭图》,上呈官家,朝堂为之震动;其时王安石当政,考察官员又甚是严格,巫山县令恐惧之下,请示朝廷暂停一年祭祀。但是祭祀之风,绵延数千年,岂是一纸诏令能够禁得住的?难免民怨沸腾。加之四方来客绝迹,税收剧减,于是第三年便不得不开禁。
一禁一放,威严尽失,乡民越发视朝廷诏令为无物,此后便是想禁也禁不住了。
至徽宗年间,这群殴之风,竟是越演越烈。
时任巫山县令的,原是闽中名士,枉有文名,对此乱象,却无法可想,只有挂冠求去,宁可降职也要调往他处。
其时一年一度的岁末祭祀就将到来,朝廷诏令下来,着任巴东县令尚未期满的朱逢春,转调巫山县令,不须再入京叙职;原巴东县令的职守,也暂时由他署理,直到新县令到职为止。
一人兼署两县,虽是暂时的,这在大宋,也算是惊世骇俗的特例了,足见朝廷对朱逢春的倚重与赏识。
原任巫山县令如释重负,一交了印,便匆忙离去。
将这个难题留给了素有干练之名的朱逢春。
若是能解开这道难题,朱逢春不过博得一句“名不虚传”的称赞,一个原本已成定数的“卓异”的考语;若是不能,只怕此前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了。
历来都道是能者多劳,朱大人这一回,临危受命,也算是受盛名之累了。
二、
松峦街尽头的药王庙前,瘦小得像只猿猴的老端公双手笼在袖中,拿一个薄团坐在石阶上,靠着粉墙,在煦暖的冬日阳光中眯着眼打盹,舒服得就如他脚边趴着的那只懒洋洋的老猫。
一顶四抬官桥在庙前停下,衙役揭开轿帘。
官服鲜亮的朱逢春站了出来。
冬日微黄的阳光照着他英挺的身姿与脸容。这位年轻的县令,仰望着药王庙气势宏大的殿堂,示意衙役唤醒老端公。
端公慌忙前来向县太爷行礼。
这位出身将门、少年高中、精明能干的县太爷,任巴东县令这两年多来,在峡江一带,早已是声名远扬。
朱逢春示意端公不必多礼,一边往庙内走去,一边微笑着说道:“还有一个月便是春节大祭,本官特地来看一看祭祀事务备办得如何。”
两名小道士正在庭中空旷处晾晒药材。
庙内古木参天,显见得这庙建成已有多年了。
端公见朱逢春注目于院中古木,忙说道:“这两株古柏树,相传是黄帝时巫咸手植的,如今已有几千岁了。”
正殿中供的药王菩萨,日前才刚镏过金,即使殿中昏暗,也是光彩夺目。药王菩萨脚下,另外塑了一头形似猿猴的小兽,一个药篓,篓中放着一柄小锄,小锄上还缠着一根绿色长鞭。
端公引着朱逢春走到神案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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