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应该只求守稳,耗得小温侯力弱之时再图反击。
计数的甘净儿和凤凰同时数出“八十九”。
小温侯的攻势毫未减弱,阎罗王的额上却已汗水涔涔。
阎罗王霍然一惊。若是再让小温侯这样打下去,只怕他很难在百招之内扳转攻守之势。
阎罗王大喝出锄,冒险以短击长,迫得小温侯的方天戟略略一滞,神农鞭立刻如蛇随棍缠上戟身,荡开长戟,药王锄随即勾向小温侯腰间。
小温侯突然双手一松,竟然放开长戟,左腿飞起,直蹬锄身,却是太祖长拳第四式“魁星踢斗”。
太祖长拳,相传为开国之君太祖赵匡胤所创,招式简洁易学,极是实用,普天之下,习练之人众多,禁军中更是列为士兵必习的拳术。阎罗王对此拳术,也是烂熟于心,一招一式,闭着眼也能拆解。
只是小温侯这一脚,大是迅猛,阎罗王不敢硬接,向后急退。
下一式本是“进步冲捶”,阎罗王正待起势拆解,小温侯却不再出拳,右手反握,手上一加力,自阎罗王缠绕的长鞭中抽回长戟,手腕一抖,戟尖旋转着自鞭圈中刺入,正中阎罗王的手背,虽然阎罗王及时后退,但手背上仍是被戟尖刺破,渗出血滴来。
甘净儿叹息着数出了“一百”。
阎罗王喘息着怔在那儿。
他居然输了。虽然只不过是手背擦破了一点皮,但毕竟是输了一招。
小温侯额上也见了汗滴,这隆冬季节,薄薄一层衣服,已见汗印。
他注视着阎罗王:“罗先生——”
但是话音才起,走过来似是要搀扶阎罗王的甘净儿蓦地里拔刀飞起,新月弯刀在正午的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白光,破空无声,斜斜划来。
姬瑶花却已在甘净儿跃起的一刹那挥袖舞出了缚仙索。
小温侯精力已疲,但不战而逃却非他所愿,正待横戟格挡,缚仙索缠住了他的右臂,姬瑶花叱喝道:“快回来!”
小温侯心中一热,改变了主意,顺着缚仙索回收之力向后急退。
甘净儿的新月刀扑了一个空,刀气所及,小温侯方才站立的石板裂为两半。
她这一刀,当真是贯注全力。
一刀不中,甘净儿立刻翻飞到阎罗王身边。
阎罗王才想开口说话,甘净儿手腕一翻,新月刀已斜斜架在了他颈上。
方才甘净儿突然偷袭小温侯,已是大出众人意料;现在她居然又挟持阎罗王,更是令所有人瞠目而视。
二十、
阎罗王一镇定下来,便瞪向姬瑶花。
其他诸人也首先想到:这是不是姬瑶花一手策划的?
但是不待阎罗王开口质问,姬瑶花已连连摆手:“罗师兄,别算到我头上。你要想想,一心要求驻颜灵药的净儿师妹,居然敢开罪罗师兄,必定是有另外一个人比罗师兄你更能满足她的愿望。我和瑶光可没有这个本事啊!”
阎罗王怔了片刻,蓦然醒悟:“甘净儿,那个人是韩起云,对不对?是韩起云指使你来暗算我的,是不是?”
甘净儿脸上歉意浓浓,弯刀却半点不曾宽松:“罗师兄,你别怪我。你看起来这么老,怎么能让我相信你的驻颜灵药当真管用?”
在场诸人,即使是药王庙的老小道士,闻得甘净儿这句话,都忍不住心中暗笑。
是啊,阎罗王看上去苍老如斯,怎么能够让别人相信他的驻颜之术?
姬瑶花望着甘净儿问道:“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为的都是要得到驻颜灵药。这件事对你当真如此重要?重要到你不惜与我们这些人为敌?”
巫山十二弟子,彼此敌视,但还很少有人敢同时得罪一个以上的同门。
甘净儿轻叹一声:“当然重要。”
她难得有如此安静的表情,安静到近于哀伤:“我师父从来不告诉我她的年纪,不过我算得出,她今年是三十八岁。姬师姐,我告诉过你,我曾见过师父她卸妆后的样子,对不对?不但她眼角的皱纹看得清清楚楚,皮肤也慢慢失去了从前的润泽光洁。再精致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眼底出现的褐斑。唉,这两年,师父她每次看见我,好像都恨不能将我的皮肤剥下来换给她。其实她想换的又何止这一样?她的眼睛不再像从前那样黑白分明、晶莹剔透,仔细看上去,总会发现干涩之意;她的腰肢虽然纤细,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柔软、再也当不起‘软玉温香’这个评语。午夜梦回,她唤我说话时,呼出来的口气也不再清新如莲蕊……唉,她总说她的情郎们见到我后就会移情别恋,所以稍有疑心便要杀掉那些俊俏可爱的年轻人。其实她这又是何苦?总有一天,我也会变得像她一样。”
庭院中一片寂静。
良久,姬瑶花谨慎地问道:“甘师叔她现在——”
甘净儿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偏着头微微一笑:“师父最后一个情郎,是一位苏州才子,师父对他可着紧得很呢,我看师父她好像都有终老之意了。其实那位苏州才子见到我之后,也不过夸了一句‘这小姑娘生得俏’,师父她便受不住了。我看她真是疯了,居然为了这一句话就想杀掉我。我看大势不妙,便偷了她的新月刀跑了出来。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不过师父她说过,她宁可死了,也不愿让世人见到她老丑的样子。她现在正在变得又老又丑,我看她是再不会出来了。”
大家都噤声不语。
甘净儿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听起来总让人觉得心惊。
甘净儿转过头望着阎罗王:“罗师兄,我本来是想来求你给我灵药的,可是见到你之后我非常失望。比起年纪和你差不多的韩师姐来,你可真是太老了。”
她不无神往地嫣然笑道:“见到韩师姐,我才明白,原来这世上真有如此奇妙的驻颜之术!她的眼睛仍旧明亮得像水晶,她的皮肤仍旧光洁得不见半丝皱纹,就像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那可不是靠胭脂水粉妆扮出来的。韩师姐的嘴唇仍旧润泽得有如我一般,虽然苍白了一点,不过配上她冷若霜雪的气质,真是太好不过了。罗师兄,你说我选择韩师姐来帮我,对不对?”
阎罗王的神色极是古怪,不答反问:“冷若霜雪,不见半丝皱纹——她一定从来不笑吧。”
甘净儿眼波流转:“罗师兄,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阎罗王的神情恍惚了一阵,忽而大笑道:“是,我关心这个干什么?”
甘净儿转向姬瑶花一行:“姬师姐,你们也不过是想让药王庙和巫女祠斗一阵、现在他们已经斗过一阵,药王庙已经败了。那么姬师姐是否可以放我离去?我可答应了韩师姐,要将阎罗王交到她手中的。”
姬瑶花盈盈一笑:“只要韩师姐能够让阎罗王发下号令、今年春节药王庙的信徒不得入城,只许在城外祭祀,以免两方信徒在城中械斗,我们自然是乐见其成了。”
甘净儿苦着脸道:“姬师姐,你这不是有意为难我吗?韩师姐身在何方,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只告诉我,将阎罗王送到巫女祠就行了。”
姬瑶花微笑:“净儿师妹得手的消息,只怕这会儿早就送到了巫女祠,韩师姐立刻便会赶来,再等一会儿也不妨吧?”
甘净儿的眼珠转了一转:“可是我要一直这么催动刀气制住罗师兄,很辛苦的。我怕我一个失手,新月刀又锋利得很,万一伤了罗师兄就不好了。”
姬瑶花脸上的笑意更浓:“净儿师妹若是想失手,早就失手了。如果净儿师妹没有罗师兄这个人质的拖累,我们这一群人,只怕联起手来也拦不住净儿师妹你吧。”
甘净儿只一怔,便叫起来:“你——”
但已迟了,阎罗王忽然大笑着挥起药王锄击向甘净儿的小腹。
除了姬瑶光,其他人都讶然失声。阎罗王这一挣扎,可是不要命了?
但是甘净儿竟没有将刀锋勒下去,反而仓皇撤刀,一个倒翻躲开了阎罗王这一击。
饶是如此,阎罗王的脖子上仍是被刀气割出了一道血痕。
他恍若未觉,哈哈大笑着道:“甘净儿,韩起云是不是对你说过:我若死了,你就休想得到驻颜之术?”
甘净儿嘟起了嘴:“要不是姬师姐提醒你,你会想到这一点?难怪得韩师姐说你笨,好骗得很。”
她随即又转向姬瑶花:“姬师姐,我其实也在帮你们呀,干嘛要扯我后腿?”
姬瑶花一笑:“谁教你在楚阳台划我一刀?”
巫山弟子有仇必报的小心眼,天下知名;却原来不管是看起来意气慷慨有王者之风的阎罗王,还是看起来气宇开阔不似寻常女儿家的姬瑶花,都不例外。
小温侯不觉微微一笑。
甘净儿撇撇嘴:“那一刀能得手,我自己都有些意外,你这个人,向来千奇百怪,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划伤、好让姬公子从此恨我。我看呀,你是气不过方才我乘小温侯之危偷袭他,才要教训我的。”
梁氏兄弟相对偷笑,小温侯的神情则不免尴尬。
姬瑶花却若无其事地答道:“说到这儿我倒想问一问,你无缘无故偷袭小温侯,又有什么用意?”
甘净儿想了一会才说道:“我当时就是气不过啊。小温侯对姬师姐你真算得情深意重了,偏偏对我就像没看见一般。”她望向小温侯:“小侯爷,你可别见怪啊,我其实一点也不想伤害你,只是一时气愤才会向你出刀来着。”
梁氏兄弟“哈”地一声几乎笑出来,只是被脸上微红的小温侯瞪得将笑声硬咽了回去。
甘净儿慢慢向后退去,一边说道:“你们这么多人,我可打不过。留心着韩师姐要来找你们算帐呢!”
说话间她已退到一株古柏下,腰肢一拧,左手攀上古柏,盘绕而上,借助树枝遮掩着身形,滑向大殿之顶,显见得终究是害怕凤凰的穿云箭,不敢纵身飞掠。但那去势,瞬息百变,想来凤凰即便是想要射她一箭,也很难瞄准。
阎罗王突然高声说道:“甘净儿,韩起云的驻颜之术,是你练不成的!”
他这话也不无道理。韩起云的驻颜之术,只怕与她善驭毒虫、习于服用各色毒物大有关系。别人不明白其中奥妙,阎罗王却看得很清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