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新近铸出的惊魂剑被盗,黄大家本人也因剑成之时精疲力尽而遭暗算,黄家正全力追查凶手和剑的去向;霹雳堂堂主雷万春则在他一个孙子的婚礼上,被假扮成新娘的刺客用毒刀刺伤,生死未卜;只有史清安然到达了天机府与李家兄弟汇合。因此李应玄心中难免有些忧虑,担心着此行能否平安到达临安。
此时梅园外传报道太乙观使者到。赵鹏低声向阿苏道:“必定是唐廷玉吧。这是一个很好的向江东各家介绍他的机会。”
赵鹏并没有猜错。
唐廷玉见过天机老人之后,天机老人向大家笑道:“这是华阳真人的俗家弟子、襄阳知府唐大人的三公子唐廷玉。”
席间难免一阵骚动,不少人欠身让座,天机老人已命人在李家兄弟旁边安了一张几案,说道:“就让他们师兄弟坐在一处吧。”唐廷玉入座之际,与赵鹏相视一笑。
对面的史清一直在打量着唐廷玉。方心愚道:“你好像很注意他。”
史清一笑,举杯饮了一口,说道:“今日在座的这些人中,除了侯大总管,我最不愿意在对阵时遇到的就是他。”方心愚知道史清因无数次生死历练,早已磨砺出豹子似的对危险的直觉,这句话想必是有感而发。方心愚左看右看,委实看不出唐廷玉会有这样的威胁性。他本想继续盘问史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看法,梅池对面歌舞已起,一名女伎曼声唱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歌声婉转如空中游丝,方心愚全身一震,酒泼洒在衣袖上。史清奇怪地问:“你怎么啦?”方心愚恍若未闻,只死死盯着那女伎,忽地捂住胸口站起身来,低声道:“我有些恶心——”一语未完,他哇地一声呕出一团乌血来,史清急忙扶住他,四周的人也都围了过来。
方心愚躺在地上,脸色惨白,痛得一阵阵地抽搐,头上身上冷汗涔涔。侯大总管招手唤来唐廷玉,唐廷玉把了方心愚的脉象,又翻开他的眼睑仔细检查,许久才直起身来,神情有些困惑:“他是中了一种罕见的毒,但我一时还看不出是哪一种。”他随即自袖中抽出一枚金针,扎入方心愚的背心大穴,暂时止住方心愚的疼痛。方心愚随之缓过气来,扶着史清的手臂站起。客人们更是诧异地打量着唐廷玉。
那名眉目秀曼的女伎不知何时已站在红线毯上,与方心愚四目相对,园中一片静寂。方心愚苦着脸道:“小青,你饶了我好不好?你知道我不得不走。”女伎的脸孔登时飞红,随即又变得惨白,咬着嘴唇不说话,眼里隐隐闪着泪光。
天机老人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必定是方心愚在外面惹下了风流债。虽然一个风尘女子能有如此罕见的毒药,是件非常可疑的事,但现在他并不想追根究底。天机老人叹了口气,道:“姑娘,你们年轻人的事,本来我也不想多管。可是你这样做,未免也太过分。如果真是两厢情愿,天机府不会计较你的出身的。”
小青的神色已镇定下来,莞尔一笑,道:“你错了。我这样做,并不是想成为方家的媳妇,而是因为天机府步步危机,不这样做,我家小姐怎么能见着深居简出的方老太爷?别动,我在方公子身上下的毒名为子午追魂,现在已经开始发作了,就算医圣亲临,六个时辰之内只怕也配不出解药。侯大总管见多识广,一定知道我没有说谎。”
侯大总管看看发呆的方心愚,只能叹气:“的确如此。不过我还是想问一问你,小方曾在梅山先生门下学过三年,等闲毒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你能否告诉我,你是怎么样令他中毒的?”
小青嫣然一笑:“人家正等着你问这句话呢。这毒可不是我下的。那晚方公子留下来时,我下厨去给他弄夜宵,本打算在夜宵中下毒,可是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黑瘦黑瘦的小道士,点了我的穴道,还嘲笑我说方公子颇得梅山先生真传,我下的这种毒根本就骗不过他。我假装不懂他的话,他就威胁我说要去告诉方公子。我只好听他的安排,陪着方公子服了一个月那小道士调配出来的药膳。末了那小道士说,药膳中配出来的毒,名为子午追魂,会在天机老人七十大寿那天发作,算是他送的一件寿礼。至于解药,他给了我,我又给了我们家小姐收藏。”
侯大总管与唐廷玉对视一眼。赵鹏注意到他们交换的目光,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小青道:“打开水门,请我家小姐进来吧,她不耐烦久等的。”
天机老人一挥手道:“打开水门!”他倒要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
方心愚被抬了下去,唐廷玉略一踌躇,也跟着退了下去。解开方心愚所中的毒,是头等大事,虽然他猜想小青口中的小姐可能会是云梦,也只能暂时抛开。何况在座的还有侯大总管,他尽可以放心离开。
风过处白梅残雪纷落如雨,一叶轻舟自梅林水道中冉冉而来,泊在石坪边缘,蒙着面纱的云梦立在舟中,朗朗寒星似的眼睛令人不敢正视;船尾的两名婢女,生得一模一样,亭亭玉立。划船的是一个漆黑粗壮的昆仑奴,赤足,脚前放一个三尺来长、铁锈斑斑的铁盒。云梦身后随着一名容色冰冷的黄衫侍儿,持一管翡翠绿的玉箫,长袖低垂,半掩着箫尾坠的明珠和碧色流苏。身前则是个人艳如花的红衣少妇。
小青疾步至小舟前跪下:“回小姐,小青幸不辱命。”云梦轻轻“唔”了一声,小青退立到红衣少妇身旁。
天机老人望着云梦:“你就是东海王的女儿吧?你今天是为东海王而来?”经由赵鹏的宣扬,江东武林早已经得知云梦的身份与即将踏上江东的消息。
云梦淡然答道:“今天不是。方老太爷,你是否还记得原本住在这儿的朱家?”
天机老人微微动容:“记得。”
云梦:“当年方老太爷召集群雄,设下火焰阵,一夜之间朱家上下七十余口葬于火海。这是方老太爷平生最得意的一件杰作吧?”
老人默然,过一会儿,才道:“朱家号为灭绝门,凡得罪他们的人,都合家甚至合族灭绝。那时老夫年轻气盛,激于义愤,设下这绝户计,过后想起,的确有伤天和,所以从那以后我再未用火。”
云梦冷冷地道:“朱家并没有灭绝。当时长房的一个外室已有了身孕,火焰阵发动时,她正好在东山娘家居丧,一看见火光冲天,便驾舟逃入了太湖。你们后来查出有这么一个妇人,派人去暗杀,错杀了她的妹妹。她后来生下一个儿子,四十年来,母子俩相继含恨而逝,只遗下了孙女儿阿红,拜在我的座下,请我帮助她与方老太爷公平一战,以了却祖母与父亲的遗愿。”
梅园中一片静寂,听着天机老人慢慢说道:“好,我答应你。”
云梦的眼中浮起一抹微笑:“我知道你会答应的。世人眼中,方公子是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但我知道他的真正价值。如果阿红胜了,天机府这块宝地物归原主,方家不得携走一丝半纸;如果阿红输了,我立即为方公子解毒,连带当年东海一役的恩怨也一笔勾销,永不相犯。方老太爷认为这公平吗?”
天机老人叹息道:“我似乎别无选择。但我还是希望,无论胜负,都放过心愚,他与此事无关。”
云梦哂然微笑:“恐怕不行。我们都别无选择,你只有放手一搏。”
僮儿收拾走红线毯与几案,客人都退到一边。红衣少妇自昆仑奴手中的铁盒内取出一根三尺来长的短棒,待要下船,却又跪在云梦面前低声说道:“小姐,多谢你成全阿红一生的心愿。”云梦没有说话,只伸手扶起了她。阿红决然的神情,让凝神注视她们一举一动的赵鹏颇为不安。
阿红走到石坪地中站定。棒身黝黯,但铁锈在春阳里闪烁着微微的蓝光。“风雷棒?你是东海风家的什么人?”天机老人有些吃惊地问。东海风家世代为盗,后被异军突起的东海王收服,成为他的得力干将,又随着东海王的被剿灭而销声匿迹。
阿红的面容宁静而肃穆,一字一字地道:“我是风家的媳妇,但今天只为朱家而来。请——”
僮儿替天机老人除下外袍,递上一把同样黝黯、毫不起眼的小铁斧。他们在石坪地中对峙着,阿红绕着天机老人缓缓游走。日光微斜,绚丽的红衣映着日光,令天机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阿红即刻跃起,人棒合一,如一箭裂日,直取他咽喉,竟将辽东摩天岭的一字剑式化入了棒招。天机老人斜身挥斧格挡,棒上细小的蓝色火星飞溅在两人脸上手上。风雷棒在斧头上一压,借力跃起,自空中飞扑而下,直取天机老人天灵;天机老人回首,使弯弓射天狼式,格开铁棒,左手自蓝火中扣向阿红的琵琶骨。
阿红虽然蛮勇,毕竟功力与天机老人相去太远,战不多时,已经受伤数处,却只咬牙坚持,决不言退。铁斧再次横削过来时,阿红回棒格挡,同时飞足踢向天机老人下盘;天机老人纵身让过,斧柄一横,敲在阿红右小臂上,骨折之声清脆可闻,风雷棒脱手,被铁斧横击,飞向梅池。阿红眉一竖,蓦地大吼一声,震得树头梅花残雪簌簌而落,左掌去势如箭,劈面击向天机老人。天机老人只觉脚下迟迈,闪避不及,只得扬手飞斧,阿红竟不避不让,飞斧直嵌入她胸口,却阻不住她的去势,左掌仍然击中了天机老人的右胸,天机老人竟然被掌力击得向后飞掠,跌入了梅池。阿红僵立片刻,倒在了地上,红润的脸颊迅速变得苍白,而嘴角兀自噙着笑意。
僮儿忙入池救出天机老人,让侯大总管救治。那黄衫侍儿将阿红抱到小舟中,云梦将左手搭在阿红腕上。过了一会儿,轻轻收回。阿红在中斧之际已然无救,天机老人也合上了眼。
侯大总管洗净了双手,用丝巾仔细拭净,一边吩咐让那两名小僮下去用凉水洗身换衣,并嘱其切切不可用热水。之后才向云梦说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