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毅到了此时此刻,自知性命垂危,反而释然,他回答道:“是,我们相识甚久,只是当日她进宫,我并不清楚她所为何事,直到后来,我再向圣上言明她为凤凰彩翼而来时,圣上却不相信微臣了。”
皇帝又问道:“现在你又怎么得到凤凰彩翼的?既然你拿得回凤凰彩翼,为何不把利子规抓来?”
云毅摇头道:“我抓不了她。”
皇帝接着问道:“这一个多月,你是不是一直和她在一起?”
云毅不知如何回答,但他一定要回答,他还是神伤地点了点头。
皇帝一怒而起,击案道:“云毅,既然你承认了,那朕治你的罪你也无话可说,来人……”
梁王作揖,忍不住打断道:“圣上,云大人自从西夕死后,一心寻死,他的话不足为信。”
皇帝反驳道:“皇叔不信,那我找个人来和他对质。”他宣了个人进来,一身蓝衣,正是草原上窥视云毅与利子规的少年。原来皇帝之前就收到萧湘女的信,早已怀疑云毅,派了个人跟踪他,可云毅不明白,他行踪隐秘,只有御史府的人知道,皇帝又怎会知道?
云毅的心沉入湖底,皇帝疑他,朝廷疑他,他何尝不可疑,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能说什么?他只有无限哀伤。
皇帝反问道:“云毅,你没话可说吧?”
云毅不加隐瞒,直接答道:“是。”
洪恭仁出声道:“圣上,云大人之所以和利子规一起,是因为他听从微臣的话,微臣要云大人夺回凤凰彩翼。”
皇帝又问道:“云毅,这是真的吗?”
云毅回答:“不错,是我利用利子规,是我利用她去到幽云教总坛,利用她绘得幽云教地势图,甚至利用她夺回凤凰彩翼。”
皇帝再问道:“她为什么甘心受你利用?”
这话一问出,众人心知肚明,哑口无言。除了爱,无法解释。
皇帝挫伤,恨恨地道:“云毅,利子规盗陵、欺君、勾结外教,无恶不作,你不仅没将她绳之以法,反而与她同流合污,既然你全部承认,就俯首认罪,朕赐你一死,明日午时斩首。”说完他让人除去云毅乌纱,给他套上枷锁,把他打入天牢,自己气冲冲下朝。
天牢之内,云毅默默地蹲坐着,牢里被阴湿包裹,月光透过屋顶的天窗爬进来,投得地上一片斑驳。云毅突然记起草原上的星光,还有那支缠绵哀婉的牧歌。是谁为了救他,毅然去品尝曼珠沙华的痛楚?是谁服下解药后断然割破手腕,只为迸出的鲜血能救活他?是谁情愿前功尽弃,仍让他拿走凤凰彩翼?又是谁把手高高举起,只等她的爱人将她拉起,从此永不分离?是他辜负了她,他一生终是辜负了那些爱他至深、甚至为他豁出性命的女子。
云毅还在想着,洪恭仁捧着无尘剑悄然进来,一本正经地问他道:“你在想什么?是否在怪本官没有力保你?”
云毅苦笑道:“大人,怎会呢?您对我恩重如山,云毅一生一世都只感激大人的恩德,况且大人和梁王已经尽力,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毫无怨言,只是要说与利子规同流合污,我有一千一万个不服,但正如这皎洁的月光,我一心想留住清辉,但月色终归西沉,我无能为力。”云毅再次说起如此绝望的话,显得他分外凄凉。
洪恭仁想了想,亮出无尘剑,道:“云兄弟,现在你还有一次活命的机会,拿起你的剑,挟持本官,走出这个牢狱,从此天高海阔、任你去留!”
云毅没想到洪恭仁会讲出这样决绝的话,一时连连摇头,皱眉道:“大人,你难道还不了解我?怎会认为我可能这样做?就算死一千一万次,云毅也绝不伤害大人分毫。在云毅心中,大人就像这无尘剑一样,不染凡尘污垢。”
洪恭仁叹口气,道:“明日我若不管你,对你不闻不问,任你送命,你会怪我吗?”
云毅一口应道:“不会,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云毅认命。”
洪恭仁又道:“希望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莫要怪我,我只是在做应该做的事情。”
云毅点点头,提道:“大人,我没有以后,但大人、御史府还有谷辰轩却要有以后。我把幽云教内的机关形势讲予大人听,另外还有一事相求。”
“不妨直讲。”
“不要把我行刑之事传给谷辰轩,我不想他冒险来救我。”
“好,你放心。”洪恭仁顿了顿,问道,“你还有其他牵挂吗?”
云毅没有说话,脸色凝重,目光又渐渐移到斑驳的月影上。
17、败也萧何
行刑之日,皇帝亲自摆驾到刑场问斩。云毅看草原上那名蓝衣少年摇身一变,成为宣读他罪状的太监,他铿锵之词,说得义愤填膺,不复往日那个羞涩的少年,云毅内心也不禁感慨人心隐匿之深。云毅又想到,不知何时皇帝对他存有疑心,念及此他不由得心凉如水,双眸也渐渐黯淡下去。“如果我今日断头于此,也无怨无悔了,只求我的亡灵,能长伴你左右,让你苦痛的一生,不再凄苦。”云毅蓦然想到利子规,到了这时,到了这刻,他只想到她,他只念到她。
云毅在不经意间看见群臣中有一个人,正是洪恭仁,他看到他在望着他,便双手举起酒杯,悲恸地向他敬酒,为他饯别。
云毅也理解他的爱莫能助,他强硬地把头扭过去,双眼慢慢合上,睫毛却是湿润的。
云毅没有看到利子规,是因为他觉得利子规不可能在这刑场里,可是他想错了,利子规不止在这里,还一直在看着他。
刚才利子规还在野外,正无奈又无计地望着满池死水,她明知他要去送死,她却阻止不了,因为她了解云毅,忠义比他的性命还重要,她不能去劫狱,也不能向皇帝求情,求情不是救他的法子,她只能眼睁睁见他去死,亲手埋葬一生唯一的希望和幸福。也许他们是要经历许许多多后方明白,彼此是幸福的源泉,只是真有这么一个日子吗?
萧湘女带着骄傲的微笑,向利子规走来,她见利子规抓着一把剑,眼光哀楚,便大胆地揣度她的心思,道:“你可知,仇恨可以让傻子变得很聪明,起码知道剑是用来杀别人的,可爱情却让聪明人变成傻子,只能用剑杀死自己。”
利子规摇头道:“你以为我会自寻短见?你自认很聪明,也只是小聪明而已。”
萧湘女道:“你明明被我说中心事,却不愿承认,你也不是很聪明。”
利子规道:“聪明又怎样?不聪明又怎样?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苦恼,不聪明人也有不聪明的福分。我再奉劝你,你可不要再自作聪明。”
萧湘女喝道:“我不用你来教训我,利子规,你知道我今天来是干什么的吗?”
利子规道:“让我来猜猜,我清楚你杀不了我,所以你想让我去送死,对不对?”
萧湘女点头道:“不错,我知道你终会想到这个办法,在别人眼里,你是罪恶滔天的女魔头,他对你的无情便是对别人的有义,所以你要痛斥他先前对你的无情来彰显他的有义,你更要逼迫他向你出手来成全他的忠义,这样君子他担去,罪名留给你,你们之间的距离也会越拉越大,即使你苟活下来,也不可能和他一起。我便要你这样生不如死的牺牲。”
利子规苦笑道:“这样很好,那些本来就是他应得的!”
时辰已到,正是云毅命丧黄泉之时。刽子手操起大刀,突然一声响,他的刀被弹落地上,众人惊愕,连云毅都没反应过来,一把青光闪闪的剑已刺向云毅背上,云毅感到身后一凉,阵阵隐痛直入体内,他咬紧牙关抽出身体,鲜血顿时喷射,云毅回过头来,利子规冷峻的面上犀利的目光击射他心坎,令他埋藏的歉意无处遁身。
云毅的表情很痛苦,他抖着干涩的嘴唇正想说什么,但利子规没让他开口,又重新当着他的面刺了他一剑。
她比他先出声,利子规狠狠怒斥云毅道:“这是你的报应,你只为成就你的忠义,陷我于不义,骗我带你入幽云教探虚实,又狠心夺走我千辛万苦得来的凤凰彩翼,害得我功亏一篑、一无所有,我发过誓,一定要手刃敌人。”
云毅怔住了,她说的有真有假,他只静静地看着她,看清她,琢磨她反复无常的心思。
利子规拔出剑,转而走向皇帝,她两眼迸出焦怒的火焰,扫向帝皇心坎,皇帝霎时吓得腿软。
利子规声声威吓道:“万岁,我曾请您为伊家洗清冤情,公告天下,斩杀朱廉,可是你做到了吗?你没有一点作为,继续让伊家含冤莫白,做皇帝做到你这般昏庸,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云毅被她刺了两剑,本是难以坚持,正要跪坐在地上,蓦然听到利子规这样的话,他看着她的剑渐渐威逼皇帝,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云毅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从侍卫手里拿过剑,上前便截住利子规,阻止她再继续迈进。
利子规展开攻势,众侍卫和云毅一起向她出招,众人自不是利子规的对手,只有云毅可以抵挡她的剑招。
云毅忍着被撕裂的伤口,继续那份他认为正确的坚持。他在用凄楚的目光,说服利子规,令她知难而退,但利子规漠视他的怜惜,她也有她的坚持,为他的坚持。
突然,利子规剑锋一转,加紧攻势,一招“满城花雨”使出,目空一切,云毅只得刺出他的“千山落叶”,直逼利子规要害。
他伤了她也伤,两人不由得倒在地上,云毅累了,他真的累了,他看到利子规吐了口鲜血,他不想伤她的,他想伸出手,就在闭上眼睛之前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他是爱她的,他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他,但是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实在太累了。
这边刑场一片混乱,那边谷辰轩正策马加鞭赶来,原来是村里的乡民进城看到这条骇人听闻的消息,不得不回去告知谷辰轩。
“云毅,我都没死,你绝不能死,绝不能!”谷辰轩飞驰到刑场时,晚了一步,刑场人员都散了,刑台上有鲜血的痕迹,谷辰轩长啸一声,跪到在地,纵声大哭,他叩问苍天,嚷道,“云毅,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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