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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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术馆-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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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留在院门口,丈夫送我继续前行。我想,我是他多年的心病,他今天以男子汉的博大胸怀令我知难而退,心情也一定很好。他们夫妻呈双赢局面,算我做了件好事,可以离开了。

穿过玉米地时,他语气慎重地问我:“你是从马来西亚偷跑回来的,还是案子已经摆平了?”我:“……摆平了。”他舒了口长气,友好地拍拍我的肩膀:“唉,这么多年了,你也不容易。”我向他保证我会万事小心,他说他家是我永远的避难所,比马拉西亚保险实惠。我想我该给他留下一笔钱,但我身上仅剩两百,实在不符合贪官的身份。

我:“我本该给你留点钱,但我在逃多年……”他爽朗大笑:“不要提钱,提钱就见外了。等你重新当上官,如果颐和园、故宫需要翻新,请把装饰墙面的活儿派给我。”我答应了他。

拦了辆拖拉机,他给开车农民三块钱,嘱咐要把我送到长途车站。他作出了友情和金钱的双重投资,沉浸在美好未来的憧憬中,直到车开出很远,仍立在路口不停地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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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北京家中无人,我找到Q的木楼,她一个人在。她对我的不辞而别和不约而至均感愤怒,非要把我赶出门去。

她推搡着我,倾尽全力,折腾了七八分钟,累得坐在地上。我身心疲惫,关门出去。走过游泳馆时,见小区主任迎面而来,他嘴里念念叨叨,不时挑一下眉毛。他对我视而不见,“嗖”地一下就走了过去。

他上了木楼。

十分钟后,我推门而入,见Q靠在床上,主任一手扶床栏,一手空中飞舞,正说着什么。我:“不想挨打,就走。”主任快步逃出门。

Q理直气壮:“你也看到了,我俩只是在说话。”过了半晌,她说:“要么?”要了。她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清白。我则感到彤彤的极品气息在体内消失,飞往冥王星的计划彻底失败。Q斜靠着我的肩膀,一脸心安理得,要求我给她买樱桃吃。

下木楼时,见主任坐在台阶上。他在半个小时里衰老了很多,口齿不清地向我解释:“在六十年代,我抓过台湾特务,那些女特务漂亮得难以想象,我都没动过心。我一辈子的名誉,今天就毁了么?我跟你媳妇没什么,就是她喜欢听我说话。”我说楼上的女人不是我媳妇,我俩是同居关系,即便他和她有了什么,法律上也是支持的。他更急了,声嘶力竭,要我相信他。我劝他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将是美好的一天。

他要我保证不在小区居民前破坏他的清白,我保证了。他拽我衣服的手过了一会才松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没去买樱桃,去了老先生家。

夫人在家,见我便哭了。

老先生蹬窗台擦窗玻璃,摔断大腿骨,进医院动手术。一群人在手术后第四个小时,便围在病床前。一般的大型手术后,病人在十一个小时内会发烧,偏巧老先生体质强,没有发烧,他和那些人不停说话,直到嗓音沙哑。

老先生的儿子还没有退休,每天要下班后方能到医院。这些人掌握此规律,到了傍晚便耗子般消失。夫人白天赶到,要轰这些人走,遭到老先生的训斥,夫人说:“你九十了,我也快八十了,要我说难听的么?”老先生:“你说。”夫人:“离婚。”那些人面子上挂不住,都走了。

他们由整变零,白天仍会来一两人,夫人连日到医院赶人,但路上要耗一小时,在医院最多守两个小时,她便精力殆尽。

她问:“那些人怎么那么爱跟他说话?”我没有回答,那些人定是认为老先生过不了这一关,想在他临死前套出针灸秘诀,或者是飞往冥王星的秘诀。

她说:“不管他们什么目的,我要抗争到底。”她原本是个胖老太太,现已颧骨显露,两眼发出视死如归的目光。女人的侠气,是宇宙间最感人的事物。我让她今日休息,赶往了医院。

老先生进的是他工作的医院,按照级别为特护病房,宽大得可以坐下十余人。我到达时,一个面色焦黄的瘦子正坐在床前,握着老先生的手,小声嘀咕着什么。

我跟老先生打声招呼,搬把椅子紧挨着坐在黄瘦人背后。黄瘦人不时回头看我一眼,终于说话:“你干吗靠我这么近呀?能挪开点么?”我摇头。五分钟后,他告辞走了。

老先生要跟我说话,我做手势制止,示意他闭目休息。二十分钟后,来了个拎水果的人,他留着两撇稀疏胡须,进门便向我解释,说他是老先生病人,看病看出了感情,他怕老先生烦闷,特意陪他聊天。

我说我也是医生,请他回家养病,他委屈地走了。老先生睁开眼,怪我粗暴。我怪他说话,他解释,麻醉药强烈刺激神经,麻醉效果过去后有兴奋效果,他恰在那时被人引得说话,以致很难停住。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笑了,问:“如果凑不齐两个极品女人,跟一个极品女人好两次,是否有同样效果?”他给予了否定的回答。

我说出我的试验,引得他长吁短叹:“此事需要福如八世天子十辈状元,方能成功,你我都没有这个福分。”如能碰到两个极品女人,要有八辈子当皇帝、十辈子当状元的福气。他说他也只是遇到过一个,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极品女人有着奇妙磁场,彤彤提升了我的武功,他遇到的则开发了他的智商,和她在一起时,他常突发奇想,领悟了一个又一个中医奥妙。每次她睡着后,他都会跳下床奋笔疾书。

幸福时光仅三个月,留下一叠厚厚的笔记。这叠笔记锁在抽屉中,不忍再看。事过多年,他对上面的内容已记忆模糊。

老先生让我从床头柜抽屉里把钥匙串拿出,拈住一个,说:“这份笔记送给你。作成文章去发表,稿费我不要,补贴你的生活。作者署名嘛,标明是我讲述、你撰文,就好了。”我摘下钥匙,见上面有青色锈斑,仿佛三朵苔藓。

他露出宽慰的笑容,开始努力回忆,嘱咐我哪些内容可以发挥哪些不能透露。正当我俩谈得津津有味,门口响起一声咳,一个鬓角斑白的中年人手拎饭盒,冷冷地站在那里。

老先生止住话,做手势要我凑近,说:“回去吧,我儿子。”我方意识到,我是来赶人的,却做了和被赶的人同样的事情。

拿着钥匙到老先生家,夫人打开了写字台暗柜,取出一个硬布夹子。里面有一沓稿纸,树叶般枯黄,蓝黑钢笔水退色得如同少女脸颊上的细微血管,若隐若现,几乎不可辨认。

回到家,我把稿纸拆开,单张置于灯前,一个字一个字辨认。忙到夜里十点,Q回家了,她进门大叫:“我的樱桃呢?”我向她解释,找到了比樱桃更有价值的东西,这些稿纸便是滚滚财富,可以在杂志发表,可以结集出书。

她深感自己被戏弄,撕了七八张稿纸,摔门而去。没撕坏的也被她捋到地上,错乱了次序。

我知稿纸珍贵,但无钱男人在女人面前普遍心理弱势,我未能免俗,在她发作时,不敢移动半步。

撒在地上的稿纸,让我获得了另一种看它的眼光,它标示着老先生久远的青年时代,它是可怕的时间。

我把稿纸拢入一个抽屉,碎片也倒了进去,无心整理。我想,我的姥爷姥姥只是普通人,没有成仙做佛的本领,他们的时光所剩无几,该去看看他们。

【十】

姥爷家所在的胡同,新中国成立前是韩国、日本小商人的居住区。姥爷家房屋是韩式和中式的混合体,屋外原有一米多宽的走廊。

姥爷家还存在,而它所在的胡同已消失,被推成一片广阔的瓦砾,因为这片城区被规划重建。

几年前,因上山下乡滞留在东北的二姨调回北京,住进姥爷家。

她在废墟中坚守,是想能多得一间回迁房,如果多了这一间,我这一代的孩子就可以得到公平的分配。这是姥爷留给孙子辈的遗产。

姥姥在做饭,她纯熟地调配着油盐酱醋,却不记得我是谁了。二姨跟她解释半天,她听得烦了,挥着勺子,示意我俩站远点。

二姨说,姥爷的头脑还清醒,保持着每日到街头坐坐的习惯。胡同里的人老了,就拿个马扎坐在街头,以看行人车辆为乐,称之为“提神”。

姥爷提神未归,我想去接他。二姨告诉我,胡同通道上的井盖都被人偷走卖废铁了,她从瓦砾中找出窗框、木梁,搭在井口,并铺上草席,以保障姥爷能安全走过。她陪我走到一处草席,掀开,给我看下面搭的东西,神情颇为得意。

我赞叹几句,继续前行。一路上观察各家残留的房基,每间房竟都小得可怜。印象中的胡同深远广大,推倒才发现,五十几户人家竟住在一个篮球场大的面积里。

上街,在一家国营早点铺门口,见到了姥爷。他穿着一身白衣,腰杆笔挺地坐在马扎上,将军点兵般看着来往车辆。我走近,说:“姥爷,回家吃饭了。”他点头,从脚边拾起一根竹竿,拎起马扎,跟我走了。走到胡同废墟时,我明白了,普通拐杖已不适应这样的路面,用竹竿,体现了姥爷的智慧。他在脚踏瓦砾时,突然转头冲我一笑,说:“是你呀,你来了。”原来他刚认出我是谁。

我几次伸手要扶他,都被他推开,遇到难走处,他就歇一会。当再过一个弯道便到家门时,他停了下来,双手扶着竹竿,又冲我一笑,恬淡冲和,那是看穿世事后返璞归真的笑容。

他说:“人老了,血液循环慢,如果心脏病发,手指甲就是黑的。家母死于心脏病,并不是受了我的气。所谓喝敌敌畏而死,是无稽之谈。”他多年前反驳二老爷的话又得到了补充,更加合情在理。可惜,这番话他从没跟二老爷当面说过。

二老爷身遭车祸后,主动跟他和好,他不好意思说。这些年,每到他生日,二老爷都会抱着个西瓜从郊区赶来,他更不好说了。而今年生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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