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馆的宏大气势两相对照,显得更加寒酸,难怪连余风和嫣然都不屑踏足于此。
换了男装的袁玫和嫣然英姿飒然,在秦淮岸边一路行来,引来的媚眼数不胜数,连薛真这个“风月公子”都觉有些惭愧,只好与二人拉开了些距离,却被袁玫拉回身边,笑他器量狭小。
“都说是要带余风来的,你们两个偏偏不依,本公子纵横临安风月场多年,所过之处掷果盈车,要是让人知道在建康被别人抢了风头,叫我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
“哼,纵横风月场,很威风么?不过纨绔子弟而已!纵横江湖才是真男儿。”袁玫一脸的不屑,可嫣然却觉得她话里透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听薛真提到掷果盈车,嫣然不由轻掩檀口,“我才想起,原来公子的表字也是安仁呢!”随即又吃吃笑道:“不是自己取的吧?”
据说晋代著名的美男子潘岳每次乘车出行,都会遭到许多倾慕他的女子围堵,还争相向他投掷自己采摘的水果,因而潘岳总能载着满车的水果回家,这便是掷果盈车的典故。而潘岳字安仁,后世常称之为潘安,一直便是美男子的象征,无数怀春少女心目中的理想。
“那是自然。”袁玫撇撇嘴,“他可是自恋的很,总不知自己其实只是左思之流。”
左思是与潘岳同时代的人,相貌绝丑,却偏要效仿潘岳乘车出游,结果惨遭女人们一顿乱唾,只能耷拉着脑袋回家。
薛真拿这两个女人没有办法,谁叫她们所说与事实相差不远呢?当年的薛真,确是自命风流,不过时过境迁,隔了大半年再次涉足青楼,却不再为莺歌燕舞而来。
远远看到霜叶馆的金字招牌,薛真想起当日扬州花会,薛妍就是以霜叶馆的“柔儿”的身份出现,再想到如今林韵儿失踪,薛妍在临安过得定然不甚快乐,自己却又无计可施,不由心中暗叹。
不理会二女的数次抗议,薛真让她们进了霜叶馆,自己一个人向汇燕堂走去。毕竟二女已吸引了太多注目,三人一齐走入门可罗雀的汇燕堂,难免启人疑窦。
堂内只有寥寥数位客人,看样子都是家境并不宽裕的士子,抚着琴瑟执着琵琶的几个二八少女姿色平平,却别有一番清秀,只是明显缺少了伎家的媚态,显得十分生涩。
“你家主人并没把心思放在训练姑娘上面啊……”薛真对领路的小婢轻声道,“去同传一声,便说薛真来访。”
过了盏茶的工夫,那小婢出来,带着薛真向内穿过一道月门,门内竟是曲径通幽,别有洞天,奇花异草,老树怪石,美不胜收。薛真心中暗赞,这样的洞天福地,方才像是薛泰的手笔,只可惜这种豪奢的享受,也是薛泰最终走上绝路的引子,福兮祸所倚,诚是至理。
小婢让薛真稍候,便悄然退下,过不多时,内室转出一名娇媚女子,见了薛真,盈盈施了一礼。
“贱妾王怜儿,拜见薛公子。贱妾盼了多半年,总算是把公子盼来了。”
薛家的事情早已遍传江湖,王怜儿刻意将“薛三公子”称呼中的“三”字去掉,却让薛真听着有点不习惯。他细看王怜儿的容貌,与添香楼的王情儿有那么几分相像,只是年纪轻些,不由问道:“你与王情儿可是姐妹?”
“她是贱妾的姐姐。”王怜儿浅笑道,“她上回没有告知公子,是怕公子觉得她有什么私心,不过公子见到贱妾,自是一眼就看得出来。”
王怜儿虽是妹妹,也较薛真大上几岁,不过她云英未嫁,在成熟女人的风韵上就比王情儿逊了一筹,但举手投足之间,仍是风情万种,让薛真不禁暗暗揣摩起她和薛泰的关系。
王怜儿仿佛看出薛真的想法,垂首笑道:“姐姐十年前离开霜叶馆,便来管理此处,直到三年前才嫁到临安去的……自那时起,大当家就很少亲自来这里了……”
“哦……”薛真略觉尴尬,其实薛泰的情人是谁,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只是想到王情儿曾腻在他身上和他耳语,有点别扭而已。不过听了王怜儿的话,他猛地想起一事,问道:“义兄是六年前才接手广运盟的,你姐姐十年前就来了,难道此地是我义父当家时所建?”
王怜儿点头道:“正是。不过听说是大当家来时,才建成了这样的规模。在那之前,本盟对情报并不太重视,姐姐也不过是挂个名字而已。”
“那你姐姐如今岂不危矣!”薛真登时一身冷汗,“就算薛德不识她,义父却是熟悉她的。”
“不妨事,老当家是从不涉足风月的,不会有遇到姐姐的机会。况且就是这里,他也只在十年前来过一回,怎会对姐姐有什么印象?当年负责这方面的人早都不在了,而后来就是石俊一个人负责,现在也已身故。只是这个地点,自老当家公开支持薛德之后,恐怕对薛德就不是秘密了。”
薛真一阵颓然,虽说薛德的视线或许暂时还不会放在建康,但一个不再秘密的情报地点,也不可能再加利用。
王怜儿见状笑道:“不妨事,建康是总舵的所在,大当家怎会只营造这么一个汇燕堂?老当家和薛德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几处。只可叹暗地的经营在关键时刻没起到作用,明里的实力却都投向薛德一方,我们这些人真是愧对大当家!”说到后面,已是满面悲戚。
这么多线人,肯定不会对自己人的变化一点感觉都没有,义兄不是太过自信,就是得知了薛德的身份后,根本放任自流……薛泰究竟是怎么想的,已然无从知晓,但薛真犹记得薛泰死时解脱的笑容。可叹如今薛真自己,却要跳进这个圈子,把自己束缚起来。
“那么我们现在在建康的情况如何?”薛真努力振作起精神,毕竟还有许多人在期待着他。
“一间茶庄,两家酒肆,另外两处青楼,秦淮河上六艘画舫,都是原来广运盟名下的产业,尚在我们控制之下。”王怜儿神秘地一笑,“其中就包括公子身边那两位侍妾眼下所在的霜叶馆。”
“她们不是我的侍妾……”薛真一脸尴尬,这消息传递得倒是足够迅速,看来王怜儿也从未失去警觉,这让薛真稍稍安了些心。现在他明白为何薛妍可以冒充霜叶馆的姑娘了,定是薛泰宠着妹妹,为她做的安排。
“产业这么多,他还嫌不够么?”薛真轻叹道,“这是何苦?”
“守业不是大当家的追求。”王怜儿幽幽道,“在野心上他和薛德并无二致,只是薛德更善于使用心机,而大当家……有时考虑欠周详。”
薛真沉思一阵,道:“汇燕堂仍可保留,不过你要迁出来。薛德的心思不可捉摸,难保什么时候会有危险。还有,如果你姐姐嫁给那商人仅仅是为了掩饰身份,也让她尽快来建康,我们另做打算,既然你们投靠了我,我便须为你们的性命着想,我不想石俊的事情再次发生。”
王怜儿一愣,想要说些什么,薛真冷然道:“如果你选择服从于我,就毋要多言。”
看着薛真转身离去,王怜儿心里一时迷惘起来,这个重感情的人哪,会是冷血薛德的对手么?
第二章 线人(下)
尽管带着些许疑虑,王怜儿还是在三日后搬入了芍药园。
虽已尽可能的秘密进行,不过这个消息,还是很快会摆到薛德的案头吧……薛真当日从汇燕堂出来后,留意了一下四周,果然有几名密探模样的人在活动。他们已经算是掩饰得很好,但做探子要靠刻意的伪装,除非是绝顶高手,否则总有那么一分与周遭环境的不和谐处,而师法自然却正是两分宗武功的精髓所在,因此在薛真眼中,这些故意在门口吆喝乘凉,不时流露出紧张情绪的家伙,根本无所遁形。
不过薛真并未清除这些暗桩,甚至经常游曳于芍药园外的那几个,他也任由其存在。这些暗桩自然少不了广运盟布下的,也可能有山水行和其他在意薛真的势力,现在他们仅仅是监视着薛真,并未有太多动作,如果除掉这些眼线的话,反而会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那时对于芍药园来说,恐怕将是灭顶之灾。
所幸诸如霜叶馆之类的产业,显然并不为外人所知,在已然被史正志与辛弃疾治理得密不透风的建康,薛真根本无需这些地方提供任何情报,他们要做的只是尽力保全自身,避免被薛德或者其他势力的探子侦知罢了。
就在同一天,杨奉那两名弟子也来到了芍药园。恶宗这个名字,总让人不由联想到凶神恶煞般的彪形大汉,因而当见到面前活泼伶俐的一对双生少女时,众人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从来没有见过双生子的文墨好奇不已,绕着两个少女转来转去,可是两姐妹稍一动步法,就让文墨头昏脑胀起来。“吕蔷?不……是吕薇……好像还是吕……”
“文墨,不要无礼。”袁玫一把将晕了头的小书僮拉了回来。虽然薛真从未刻意安排过芍药园中众人,但大家自然而然地便各司其职。余风操办外事,嫣然负责内务,文墨带着一班丫鬟小厮照料各人起居,袁玫总领各事,还监管着芍药园的防务。经过这几个月下来,余风等人对袁玫都已心悦诚服,文墨受了呵斥,也只好收起了好奇心,乖乖地垂首站在旁边。
“杨兄现下居于何处?”薛真看着吕蔷。他可以轻易地分辨出姐妹间的细微差别,这是源于《圣火光明策》心法对人与物极为敏感的反应,就如同他在黑暗中仍能发现杨奉的存在,也能轻松地辨认出芍药园外的密探。薛真现在最希望的,便是试试自己能否看破归雁的易容。
“禀宗主,师父去了成都府。听说蜀山派玉泉前辈病重,他和师祖曾有些私交,所以师父前去探望了。”吕蔷声音清脆,如同欢快的小雀一般,很是可爱。
“玉泉道长病重?”薛真吃了一惊,现在他对蜀山派的内部纷争已多少有些了解,自然知道弄影将会承受更大的压力,心中不由得便牵挂起来,“你们与杨兄间可有保持联系?”
“有啊,我们吕家祖传秘法训练出的飞鸽,决不比军中的差呢!”妹妹吕薇抢着答道,“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