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白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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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崖白鹿记-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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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妹妹满了十七岁,就送她去和陈家那孩子完婚。陈家人很好,将来能照应你们。可惜我来不及为你安排啦,好在你一向懂事。记着千万别学武功……”母亲如果知道,后来自己不但学了武功,更浪迹江湖,而且放弃了家室之念,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纸钱化为一只只黑色的蝴蝶,在寒风中打着转儿,又被蒙蒙细雨润湿,贴在青石墓碑上。

那时真的太小,如今记忆中母亲的面目都模糊了,只有声音清晰地印在脑海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母亲的墓碑上,连父亲的名字也未提到。

坟墓周围打扫得很干净,几株木兰花树,也有人看护修剪,生得枝繁叶茂,亭亭玉立。只是花期已过,空有雨打残红。

“洞庭波冷晓侵云,日日征帆送远人。几度木兰舟上望,不知原是此花身。”木兰生于湖湘,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李义山这首哀婉的《木兰花》,也是母亲最爱念的诗。可惜母亲最终也不愿回到生长木兰的故乡去。幼年时,母亲是他最亲密的人,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母亲,一点也不了解她心中隐藏的深深的忧伤和哀怨。

倒是陈睿笈和璎璎,不辞辛劳地在母亲坟头种上了木兰花树,他俩一定常常来祭扫。不过今天是清明,他们怎么还没来呢?

山道弯弯,细雨中停下一辆小驴车。车中下来一对年轻夫妇,斗笠蓑衣遮了半张脸,对着沈瑄细细打量。

沈瑄微微笑了笑,那少妇欢呼着跑了过来:“哥哥!”

陈睿笈有些发福了,璎璎改了妇人装束,仍不减当年的活泼,从车中抱下一个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阿缘,快叫舅舅!”沈瑄抱过孩子,一时百感交集。

璎璎埋怨道:“哥哥你太不像话啦,好几年都不来看我们。不过舅舅真是神机妙算,他说你多半会回来扫墓,你果然就来啦!”

沈瑄愣住了:“什么舅舅?”车中爬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蹒跚而来,可不是吴剑知么?

吴剑知不来找沈瑄,沈瑄也会去洞庭君山找他的,当然不只是为了给舅母上坟。他这次回葫芦湾来,一来是看看久别的母亲和妹妹、妹夫,二来是为了印月的托付,来采集孟婆柳的解药。可是吴剑知居然就算准了他会回家,找了过来。

“瑄儿,我还是希望你回三醉宫。门中无人,你不回去,只怕我一死,世上就没有洞庭派了。”陈睿笈夫妇一离开,吴剑知便对沈瑄道。沈瑄不语,心里根本不情愿。

“这是你祖父留下的基业啊!”吴剑知道。沈瑄仍然不语。

吴剑知长叹一声:“我知道,你总是忘不了那个天台山的姑娘。如今我也相信,她不是我们的敌人,当年委屈你们了。”

沈瑄忍不住道:“舅舅,你知不知道,是谁杀死了吴霆表哥?”

“我知道,是乐秀宁那孩子。其实那天在含玄子那里,我就看出了八九分。是我对他们父女不起。原以为乐师弟能体谅我的苦衷,可他们不原谅,我也只能认命,只是苦了霆儿。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搅在里面去。我最害怕老一辈的恩怨,连累你们这些年轻人。”

又是与自己无关!吴剑知为什么要回避所有问题,看来他的独生儿子死了,他倒无怨无悔,难道他真的做过什么亏心事么?沈瑄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吴剑知看出了他的不悦,暗自嗟叹:“那天你问我澹台树然,我倒想起了另一件事。蒋灵骞真的只是蒋听松捡来的弃婴么?以赤城老怪的脾气,似乎不会收养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孩。”他为什么重提此事,他又知道了什么?沈瑄简直猜不透。

“瑄儿,有些事你或者不便说,我只是担心……唉,我告诉你吧,澹台树然是你的四师叔,当年赫赫有名的剑客,人道天下第一。”他终于愿意讲了,“先师共有四个弟子:我、你爹爹、秀宁的父亲乐子有,分别被江湖上的朋友称为书仙、医仙、弈仙。还有一个小师弟,人称潇湘神剑的,就是澹台树然。不过,不过很多人并不把他和我们相提并论。因为澹台树然身份不同,他并不是正式拜师,实际上他原是你们家的仆人。”“仆人?”沈瑄有些意外。

吴剑知点点头:“记不得是哪一年,洞庭湖发大水,许多灾民走投无路,卖儿卖女。一对复姓澹台的小兄妹,被师娘双双买了回来,另起了名字。男孩叫树然,女孩叫烟然。因为澹台树然识字,先师就着他做个小书僮,伺候笔墨。”

“先师教我们武功,他也看在一旁。后来过了半年,有一天你爹爹发现三师弟在责打他。原来他偷偷学习本派武功,练习时被三师弟看见。这在武林中是犯了大忌的,澹台树然不懂,又不肯认错。幸亏你爹爹拦得快,否则他的腿便被三师弟打断啦。后来先师知道这事,倒不很生气,反而考校他学得如何,结果发现他倒真是一个学武的天才。先师一高兴,就叫他从此跟着我们一起练武,并亲自传授了他洞庭派的全部功夫。想不到这个三醉宫的小书僮,后来真成了一代高手。”

“英雄何用问出身?”沈瑄叹道。吴剑知笑道:“你却有如此胸襟。只是当时我们师兄弟三个,都算是名门弟子,想着他本是卖身的仆佣,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虽然师兄弟相称,平素却并不来往。现在想来,真是有愧。”吴剑知却不道,沈瑄自幼清贫,和他的父辈们大大不同,自然没有世家纨绔的偏见。

“澹台树然是个很聪明自负的人。我们表面以礼相待,心里歧视他,他当然看得出。或者后来他行为狷狂,放浪不羁,也与此有关。他很早就到江湖上漂泊,后来遇见巫山老祖任风潮。任风潮是个武林奇人,她也看中澹台树然在剑术上的天才,遂传了他一套神奇的剑法。靠着洞庭派的武功底子和巫山的这套剑法,澹台树然打遍天下无敌手,一时间在武林中声名鹊起,很多人认为他当是天下第一剑客。”

“不过他出了名,却一直惦念师门的恩惠。因为先师爱他奇才,的确对他很好,几乎甚于对你爹爹。后来那本《江海不系舟》,也是想传给他的。这事你应该知道的。”

“后来他到天台山,娶了赤城老怪的宝贝女儿蒋明珠。那时洞庭天台两派就不合,他俩也算一段奇缘啦。可惜不久先师亡故后,澹台树然莫名其妙死在了庐山。蒋明珠也改了嫁,就是吴越王妃。”沈瑄心想,原来他都知道。

吴剑知道:“但是他俩还生了一个女孩儿,却不知下落。原来以为也死了,那天你问起,是不是……”

“你猜对了,舅舅,那就是蒋姑娘。”

吴剑知脸色微微发白:“早知如此……”他又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沈瑄道:“吴越王妃临终前说出的。”“那么,”吴剑知试探着道,“蒋姑娘并不是死在她手里了?”沈瑄道:“她直到临终,才知道蒋姑娘是自己的女儿。所以,她才自杀。”

吴剑知面色惨然,不住摇头。有什么比做母亲的亲手杀死自己骨肉,更加残酷惨痛的?

一提起这事,沈瑄当然难过,可是他早就伤心够了,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舅舅,澹台树然在庐山,是受了天台派的七个弟子围攻。但是除了那七个人以外,还有一个高手,恐怕才是杀死他的真正元凶。”

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吴剑知顿时呆若木鸡,语无伦次:“你……你说什么?你别胡说,你怎么知道!”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通通落在沈瑄眼里。他心里疑云密布:“舅舅,那人是谁?”吴剑知不住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舅舅!”沈瑄大声道,“是谁害得四师叔一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害得吴越王妃误入歧途,害得蒋灵骞从小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最后、最后……”说到这里,他自己忍不住哽咽起来。

吴剑知反而拍着他的肩头,安抚道:“瑄儿,你不能心里只有仇恨,这会害了你自己。”沈瑄道:“舅舅,你知道那人是谁。”

吴剑知愕然,他看见沈瑄似在冷笑,只得无奈摇头,旋即淡淡一笑:“澹台树然是我师弟。我若知道谁害了他,能不为他报仇么?瑄儿,别再想了。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真的能够过去么?

“她已经不在了。你也不要为了这些事,太苦了自己。”吴剑知道。

沈瑄只能摇头不语,不知还能对吴剑知说什么。摇晃的烛影照着发亮的矮几,矮几上摆着一只白瓷小碗,碗里盛着晒干的红色小蛇,那是他白天从生满了孟婆柳的湖底捉来的。他现在还拿不定主意,也许,应该办完了印月的事,再来解决这段恩怨吧。

“舅舅,”沈瑄突然道,“我回来以后,一直没有叶大哥的消息。”

“那年你走以后,他就去了北方,跟着一个姓赵的闯荡。”

可是,中秋就快到了。十年之期已满,叶清尘就要回来了吧?

次日吴剑知便作别,临行前再次叮咛,要沈瑄无论如何,在中秋之前回洞庭湖一趟。

“我会尽量。”沈瑄道。吴剑知犹豫了一下,又道:“我老了。这一次你回来,我就把洞庭派掌门的位置交给你了。”沈瑄吃了一惊,骇笑道:“舅舅不是开玩笑吧。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做洞庭的掌门。”

吴剑知捏着鞭子,迟迟不上马,似是还有千言万语。然而毕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再三道:“中秋一定要回来,一定。”

此时不过春末夏初,东风拂过枝梢,却有几片枯黄的木兰叶子跌落在吴剑知的肩头。沈瑄为舅舅拂去了落叶,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悲凉。

“我一定回来。”他这样答应老人。

在葫芦湾小住几个月,慢慢为印月炮制解药。

季风一来,沈瑄就去了海边,找到一只船,驶往无根岛。他不愿重温当年从钱塘江入海时那段悲惨记忆,却是从明州入海北上。

一草一木,无根岛上什么都没有变,只是没有想到曾宪子已经老死,只剩下印月一人独守孤岛,还在弹奏那缠绵悱恻的《长相思》。

沈瑄还没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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