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碰巧遇到一个朋友,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他得悉我的难处,慷慨将此事承担下来,每年都派人到山中给我送人参,这一送就是四年。这四年,人参的花费不啻百万,阿倩的命都是拜他所赐,这份恩德我如何能报答?我一直感激万分,想找机会回报于他。所以上个月他来找我,让我帮他,我立刻就答应了。”
“你的那位朋友……他叫什么名字?”丁鱼话一出口,自己先笑了,“我这句话太拙了,犯了咱们这一行的忌讳。”
两人沉默片刻,丁鱼转过话头:“你还记得咱们五年前的旧事吗?”易天行展颜微笑,脸上焕发了异样的光彩,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怎么不记得?我做梦都梦到几回,醒来手心里都是汗呢。那年在长安市上截杀西北大豪王天魄,你替我挡了一刀,差点送了命。还有对付飞龙堡的飞龙三英那一次,我受了伤,你背着我杀出重围,想起来真是有些后怕。”
丁鱼也兴奋不已:“那不算什么,最要命是那次刺杀独行盗马如龙,没料到他早有防备,竟请了青城派的赵万山和方青崖助拳。我的肋骨被赵万山的大开碑手噼断了四根,要不是你用肩头替我挡了方青崖那一剑,恐怕我就丧命在他手里啦。”
“那一仗虽然凶险,可咱也没有吃亏,马如龙、赵万山和方青崖都没能下得了封龙山。你的那招昆仑斩真是厉害。”
“你的回风舞柳剑也不错啊。今日见你杀笑三郎的威势,风采不减当年。”
“哪里哪里,我五年没有动剑,速度和准头都退步了很多。”易天行摇头叹息,“五年了,真是光阴往再,日月如梭。”
两人都不再说话,望着东方的天空。红日已在东山半现,发出绚烂霞光。良久,易天行道:“咱们二人能不能像那些大侠一样,也来一次堂而皇之的交手?”丁鱼摇摇头道:“不用了,人终归要死,能死在最知心的朋友手中,何尝不是平生最畅快之事?”易天行脸色微微一红:“你知道我要杀的那个人是你?”
“我知道。”
“我既然承诺了朋友,总要有个交代。”
“我明白。”
“你若死了,我会帮你照顾那位姑娘。”
“我相信。”
“我若死了,你要答应帮我照顾阿倩。”
丁鱼一愣,蓦地转头,目光充满了疑惑。易天行却避开他的目光,眼睛看着别处,低声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本不该迫你出手,但我已飞鸽传书给那位朋友,如果不出意外,他正在星夜赶来。我们已没有多少时间。”
他顿了顿,又道:“你受了伤,我不能占你的便宜。这样,咱们坐着交手,都不用内力,我用左手剑,使那招‘乳燕回翔’攻你,你的右臂无碍,用那招‘昆仑斩’攻我,一招定生死。如何?”
丁鱼不假思索,爽快应道:“好!”
旭日东升,晨雾飘散。
二人盘膝对坐。丁鱼的短刀悬在腕后,易天行的剑横放膝上。
四目相对,二人脸上都洋溢着微笑,似乎不是生死相搏的决战对峙,而是心有灵犀的默契对视。二人之间杀机渐渐浓烈,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杀手的规矩更是重于九鼎,因为它往往是用鲜血和生命来维护的。刀和剑的交锋,最终的结果必然有一个人倒下。
正在这时,茅屋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人是段青衣。她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吓得目瞪口呆。她愣了一下,本能地向丁鱼扑过来。如果说丁鱼和死亡之间已经近在咫尺,她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做这最后一个屏障。
但是已经晚了。两人之间突然闪出了两道电光,电光一闪即逝,凝一结之处便是生死的分野。丁鱼的短刀已削中了易天行的左颈,易天行的剑尖却离丁鱼的前胸还有半寸。
二人的动作戛然而止。段青衣腿一软,扑倒在地上,惊得面色煞白。易天行道:“还是你的刀快。”
丁鱼道:“本来我的刀够不到你,你为何将脖颈送上来?”
易天行道:“你自己呢?何尝不是俯胸来迎我的剑尖?还有,你这招昆仑斩什么时候变成了以刀背攻敌?”
二人不再说话,也无需说话,刀、剑抛在地上,手却握在一起。一旁段青衣吃惊的脸色渐渐转为会心的笑容。她虽然不全知道二人之间发生的一切,却也懂得了生死之交的含义。
丁鱼的热血在胸中鼓荡,一时气岔,不禁连声咳嗽。易天行温言道:“你不要再说话了,带那位姑娘走吧。”丁鱼问:“你呢?”
“我要等我那位朋友。”
“我和你一起等。”
“好。”易天行扶丁鱼起来,手指顺势一拂,已点中他三处穴道。他从地上捡起丁鱼的刀,轻轻擦拭干净,收回鞘内,紧紧束在丁鱼的腰带上,然后抱起丁鱼走到松树旁的白马前,将丁鱼放到马背上,仔细安顿好后,轻拍了拍马头:“小白,好好照顾你家主人。”
丁鱼的双眉不住抖动,满是焦急,却苦于穴道受制,说不出话来。易天行又扶段青衣上马,道:“翻过北面的山梁就是通往宣府的官道,如果你们在三个时辰内赶到易水河畔,就安全啦!”他略一沉吟,又握握丁鱼的手,“阿倩就在乌龙山木兰村,全托付给你啦!”说罢,突然双掌齐出,拍在两匹马的马臀上。两匹马一声长嘶,沿着山坡向北绝尘而去。
楚平原一行赶到苍耳山山脚时,遥望到了山头的烟火,急赶到插箭岭的将军寨,只看见一片废墟。循着地上的斑斑血迹,他率众人来到后坡的悬崖索桥边,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像青松一般伫立在桥头,一身蓝袍,已浆洗得有些发白,斜背着包裹,右手擎着一根火把。他看着火把上跳动的火苗,眼神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哀愁。
突然间,易天行手中火把的火焰猛烈跳动几下,如遭受劲风一般摇摆不休。
“好强的杀气。”易天行抬眼看着缓步走来的楚平原,露出了惊奇之色。楚平原鼻孔中哼了一声:“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声音冷得像彻骨寒冰。
“你也不是我要等的人。”易天行的声音平淡得像是一掬清水。
看到笑三郎的尸身,楚平原微微点了点头,眼神更加锐利:“是你杀了笑三郎?”
“是。”
“他肋上的衣服自下而上被划开,伤口却在胸膛,你这招用的是反手。”楚平原直视着易天行的眼睛,顿了一顿,又道,“你的功夫不错。”
易天行又一次露出惊奇的神色,道:“你的眼神也不错。”
楚平原道:“笑三郎收了我的银子,本该帮我把这件事了结的,可惜他碰上了你。我不知道你收了谁的银子,看来你的东家找对人了。”易天行的脸上却露出了苦涩的意味,苦笑摇头:“我做得还不如笑三郎好。他对得起东家,我却负了东家。”他缓了缓,又问道,“你是丁前溪公子的人吗?”
楚平原眉头微微一皱,用更冷的语调答道:“除了丁鱼,我对其他姓丁的都不感兴趣。”
易天行愣了一愣,思忖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这便有些好办了。”他将包裹和雨伞重又放到桥头,理了理衣袖,抬眼看着楚平原。
鱼肠剑缓缓出鞘,楚平原倒提在手,对易天行恭敬一揖:“请赐教。”易天行也还了一揖:“客气。”蹲下身去,轻轻解开包裹,取出了那把古旧的长剑。,楚平原伫立如松,静静等待。易天行拔剑出鞘,本欲将鞘放回包裹内,但忽然想起了什么,自嘲般笑了一下,站起身来,竟将雨伞、包裹连同剑鞘一同丢到桥下的万丈深壑之中。
楚平原蓦地一声长啸,山南山北皆有回声。他揉身而上,鱼肠剑腾起一片青雾。易天行也长啸一声,扑上前来,长剑划出匹练般的光华。二人的剑光甫接,易天行突然身形疾退,宛若脱兔,虽是疾退,但手中长剑或出左胁,或穿肘弯,从几个不可思议的方位连刺扑来的楚平原,尽是败中求胜、死中求活的高明招数。
楚平原招数更是古怪,不退不避,闪电般出手,每一剑都正中易天行刺来的剑尖。他瞬间化解了易天行雨点般绵密的招式,身形如苍鹰一般,跃在半空,鱼肠剑青光乍长,向易天行后心刺来。易天行身形一转,已面对了楚平原,长剑划出一道圆弧,削向楚平原的左腰。他的剑本来就长,出手又快捷无比,这一招后发制人,攻敌必救,是他极为自负的必杀之技。
楚平原身在半空,似已无法闪避,但腰却如弓一样突然抖了个小弧,正好让过了长剑的剑尖,自己的短剑攻势不变,依旧刺落下来。
易天行的心头一沉,知道这个人的武功高明至极,自己远非敌手。眼看这一道青光快捷无伦,直袭胸口要害,但偏偏自己的剑已然用老,来不及抽回抵挡。他索性手掌松开,任由长剑坠落下去,然后微微侧身,张开双臂,用胸膛迎向了那刺来的一道青光。在青光透人胸口的瞬间,他神思悠悠,眼前恍惚出现了五龙山深处那间熟悉的茅屋,烟囱正冒着袅袅的炊烟。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步履轻快的归乡游子,嘴角绽开甜蜜的笑容,叹息一般轻柔地低唤了‘个名字:“阿倩……”
丁前溪带人疾行一夜,天亮时也赶到了苍耳山。
山脚下的石壁上,一件东西映着耀眼的阳光,吸引了丁前溪。他定睛看去,只见一把长剑斜斜插在山壁的峥隙之内,剑柄缠着几道红丝线。丁前溪看到了这把剑,倏然变色。
他跃身下马,走到那柄剑前,将剑拔出,眯着眼睛看剑锋,又抬头看了看头上壁立千仞、高耸人云的苍耳山。半晌,他除下了斗篷,将剑层层包了起来。圣手书生孟强问道:“丁师爷,这柄剑有什么问题?”丁前溪叹了口气:“我们来得晚了。”
“难道是你找的猎鹰?”
丁前溪神色黯然,低声道:“我虽然当他是一只猎鹰,可是他却一直当我是他的朋友。唉,我本来不该劳他出山的。猎鹰再高明,也有折翅的一天。”他停顿了片刻,“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寄希望于猎鹰折翅的同时也给了猎物重创。不过,这恐怕……我们都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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