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谨有致一语双关,既是警告又带威胁。
沈照诚盯着她深屈的姿影半晌,方才语声阴寒地道:“果然不愧是宁王调教出来的人,能得他三年眷宠绝非侥幸。”沉沉地踱步到她身前,俯身微带狠意地道:“不过你要明白,宁王如今自身难保,又岂会浪费心神去回顾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
“风儿多谢公子提点。”杨柳风的语声依旧宁静无澜不带分毫情绪。
冷冷一笑,沈照诚扼起她的下颌,眸光肆虐地透入她的眼底:“你现在想不明白,我可以给你时间,不过本公子怜花惜玉的耐心不会太长,你最好善加把握。”
一把握住她犹持着酒杯的柔荑缓缓移到唇畔,目光烁烁地盯着她的双眸,慢慢饮尽杯中残酒,摔开她的纤手转身而去。
被他大力地一甩,杨柳风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玲珑的酒盏却终于把持不住飞落在地,当啷一声砸得粉碎。
疲惫地倚坐到围栏旁的石凳上,双眸幽暗令人看不清任何情绪。
须臾,蕊儿已飞步而来,见她倦然独坐,忙疾行上前抓着她的手上下检视:“姑娘,你……你没事吧。”
杨柳风抬眸微怠地一笑:“他走了?”
蕊儿点头道:“我看他怒气冲冲地向花厅去了。”
颔首撑起略略虚散的身子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收了琴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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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二更,刘羽却展转难寐。
终于干脆披衣而起。
离三更练功的时辰还早,心头烦窒不由信步向镜澜湖踱去……
残月凄凄,残荷寂寂。
九曲桥上孤坐一袭薄影。
夜凉如水,风过荷间轻寒袭来,不自觉地拢了拢自己的双肩。
只这个细微的动作,已有一件夏衫轻柔地为她披上肩头。
诧然回首,目触夜色下眸中泛着浅浅忧伤的少年,杨柳风轻声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刘羽静静地看着温淡如风的笑靥——只在一瞬间,那样的萧瑟凄郁就被柔婉和缓地消弭于无形:你岂非也没有睡么?
但他只是笑了笑,不远不近地在她身侧的桥栏上坐下,谨守分寸:“心里闷得难过,出来走走。”——却没想到看见如此令人神伤的一幕,说不出理由,没有凝噎流泪,他却能感应这无声无形的痛楚。
蕊儿说得一点没错:“她虽然看起来柔顺谦卑,其实心里却是倔强骄傲,从来只有她为别人排忧解愁的,自己的伤心难过永远只埋在她自己心里,人前人后都不愿露出半分……”
就连这样的静夜独处,她都不肯有丝毫的泪痕在自己脸上,越是这般的柔婉倔强,却每每越是牵动他的心痛惜不已。
思虑愈深,心头不觉竟已恼恨起那遥遥安乐于红香锦帐中的人: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女人,你肆意地占有她,却又不肯好好珍惜?难道那花烛暖衾中的莺声错落真的就掩得过这冷月清荷边的幽寂隐忍么?
“在想什么?”杨柳风终于轻轻地打破沉默。
“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声地勾起一个恬然的微笑:“夏夜贪凉,走到这里痴看一池月色,就这么坐下了。”
刘羽无言颔首——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
“你呢?”
他仰头凝望一弯玉钩:不打算隐瞒,对于她,已经有着莫名的信任,难过悲苦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那双清淡温暖的眸,和柔缓安稳的语声。
“今天是我娘一周年的忌日。”余音已是沙哑。
一年前,在同样凄寂的月色中送走了母后,从此,孤凉的太子府里就少了她殷殷的探望和切切的叮咛,却多了一块了无生气的灵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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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风寄语:
不逆势,不屈从,温婉中有坚决也有智慧。
学会保护自己,学会在强权面前说不,是因为不能总是指望有英雄来救。
爱他,就做一个能让他放心的女人。
第十六章 夜凄凄(下)
静默了良久,杨柳风的声音如梦呓般幽幽响起:“小时候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兰嬷嬷死的时候那么安详那么从容,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后来,才渐渐明白,每个人迟早都要死,而我们就是在不断地面对身边至亲的故去中一次次认识死亡,最后,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
刘羽静静地听着——不过是尚未及桃李年华的女子,却竟然已对生死看得如此透彻。
杨柳风忽然自嘲地一笑:“我只顾着自己说,都忘了你根本不知道兰嬷嬷是谁。”
回眸看着月光下姣好的侧脸,轻轻地道:“兰嬷嬷是谁。”
水眸滢滢,似已游离到遥遥时光长河的另一头:“兰嬷嬷是我外婆的丫鬟,她侍候了外婆、又侍候我娘,后来,还侍候过我。在我九岁的那年,她死了,是活活饿死的。”——风儿,别哭,如果上天要你流泪,你就勇敢地笑给他看——这是兰嬷嬷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从那以后,这个九岁的女孩就再也没有在清醒的时候流过眼泪。
那眸中隐忍着的浅淡到无的深痛狠狠揪动了他的心。
忽然觉得夜好冷,冷到无法独自承受这样孤独的伤痛。
挣扎良久,他终于还是低声道:“如果我没记错,你还输给我一个赌局。”
她微笑着回视:“输给你一个要求。”
“任何要求?”
杨柳风颔首道:“我答应了,任何要求。”
“现在,可以吗?”
她轻轻地道:“任何时候都可以。”
刘羽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迟疑地道:“我……我想抱抱你。”
有一丝意外地望着他微窘却又期待的眸子:没有半缕情*欲,有的只是深重的伤痛与无助。
寂静。
时间仿佛停滞在话音刚落的那一刻。
不知道是过了许久,还是片刻。
刘羽心头已是无数次掠过悔意。
轻吁一口气,正准备放弃,忽然,杨柳风轻轻站起走到他身前:“阿羽。”
柔柔的轻唤令他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下一刻,一个温香绵软的身躯已轻轻倚入怀抱,纤弱的手臂静静地环上他的腰间。
如梦幻一般,刘羽愣怔了片刻,才小心地拥住怀里的人儿。
下颌轻抵在柔弱的肩,深深汲取素淡的微馨,阂眸静静地感受那浅淡的体温。
长久蜷缩的心在这一刻忽然舒展开来,如春阳般安稳的暖意仿佛笼罩了整个世界,那样的塌实、满足、亲切,令他几疑是回到了母后的怀抱。
月融融,两颗孤冷伤痛的心怦然相应,彼此温暖、彼此安慰。
如梦呓一般,刘羽轻轻地呢喃:“真希望这一刻永远都不要过去。”
一声如地狱传来的冰寒冷哼:“恐怕本王不能令你如愿了。”
宁王!
刘珩缓缓地负手走上桥来。
瞬间的惊愕中,杨柳风已飞快地挣脱了他的怀抱。
“风儿见过王爷。”声音依旧平静到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
深深地看了一眼婀娜施礼的倩影——听说沈照诚邀她单独饮酒,便知道此人欲以势相欺,踌躇良久深感不安,终于还是煞费苦心地安排谋划,才得在此夜阑人寂之时匆匆赶来看一眼始终牵挂于心的人儿。
远远地望见那个纤秀的身影投入一个男人的怀抱,他还不敢相信,及至施展轻功来到近前,才确确实实看清楚,那个投怀送抱的娇影正是自己日日夜夜思念记挂的人儿。
那一刻,他宁愿自己从未来过。
什么是地狱?这些日子深浓的苦痛都不算,眼前的这幕情景才足以推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蕊儿远远地看见那一幕,死命地按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尖叫出声,拼尽全力疾奔上前去,不顾一切地跪倒在地,膝行数步拉住刘珩的袍摆颤声道:“王爷息怒,事情一定不是像王爷看到的那样,姑娘她永远都不会背叛王爷的,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刘珩满目阴霾地寒声道:“是么,那你倒说说看,会有些什么隐情?”
蕊儿微一踌躇,忽然怨恨地看向刘羽:“是他,一定是他强迫姑娘的,王爷,姑娘她是不得已的,求王爷做主。”分不出是惊惧还是伤心,泪珠只管扑簌簌滑落。
“是么?”冰冷的两个字从他的牙缝中迸出。
“不是!”刘羽忽然大声地回答,缓缓地走到刘珩面前。
这个只比他大七岁的王叔,他离宫的时候自己还只有八岁,因此几乎对他没有什么印象。
“不是?”刘珩寒淡地道:“那本王倒要听听你的实情。”
“风儿是自愿的,我没有强迫她,更没有欺骗她。”刘羽傲然冷笑地面对他眸中森森的杀意,丝毫没有畏惧。
笑,如同来自千年冰窖的底层:“竟敢染指本王的女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讥诮地一笑:“你的女人?!你根本就不配做她的男人!”
刘珩的眸犀利森冷:“本王不配,难道你配。”
昂首道:“不错,至少比你配。”
怒极反笑,只是眸中却已杀意盛灼:“好,本王倒要看看你怎么个配法。”声音凛冽地道:“来人!”
如此的响动,早就惊起了郁怀乡上下的一干人等。
听见传唤,一群护院忙上前应声。
“把这个色胆包天的狂徒给我拿下。”刘珩的语音中已满是不能自抑的怒火。
屈身在后的杨柳风羽睫微微一颤,似是对跪在裙畔的蕊儿低语了一声,却被护院们的大声遵诺所淹没,蕊儿气恼地一撇嘴,丁晨已带着手下扑了上去。
奈何,这两个月来刘羽早已今非昔比,如今怒从心头,更是勇不可挡,上手就撂倒两人,深恨刘珩的强权霸道,趁了个空挡挥拳直取他面门。
刘珩冷笑一声道:“找死。”
拳风未到已有一个黑影蹿出,轻松化解了刘羽的招数,不过眨眼间,便已将他点倒在地,黑影一闪又消失在夜色中。
刘珩不屑地冷笑一声:“本事不大,胆子还不小。”
刘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却依然大声道:“刘珩,有种你就和我单打独斗一场。”
哂然道:“凭你,也配跟本王动手?”目光一凛大声道:“还不给我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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