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高掌柜打听,“怎么今日起云楼生意如此清淡?”
高掌柜笑答,“刑大人怕吵到姑娘,特意将整座场子包了下来,眼下还亲自去厨房查看桂花糖糕,说是姑娘最钟爱的点心。”
倘若是连我喜欢的吃食都还记得,又怎会忘了曾经相邀过我共聚呢?
我喝了一口茶,等他回到座位,假意满腹牢骚。“四娘他们也真是不讲义气,说好带我来吃饭,结果愣是把我给忘了。”
他圆地滴水不漏,“怪我不好,不怪她们。我指着他们带你一同过来,他们指着我将你带过来,结果阴差阳错。我惟有先请他们,再单独约你罢。”
私以为,长久以来始终是我了解他多一些。可想见,他对我的性子也多多少少比别人来的熟悉。兴许是料到单独约我必是会遭逢推诿,才出此下策。
我笑笑,“白小姐近日还好吗?”
他指间茶盅一晃,目光垂了下去。“嗯。”
继而抬起头望向我,颇有几分苦涩。
他同白雅问横出那些事,明眼人看了也不说破。我预知到结果,防着这层难堪,等他先我而去,也不再穷追不舍,好留些尊严。如今却好像处处有难言之隐,藏着掖着,我反倒像极了负心的人。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和白小姐情投意合,何苦还浪费时间呢…”我说到一半叹了口气,“纸鸢都一齐放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错了,怕是当时你的纸鸢越飞越高,她的却一直在低处徘徊。两个纸鸢一起上天,才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为博美人一笑,你才动的手。我没说错吧?”从小到大,小勇哥的弹弓打的比谁都好,这也是为什么我和萝卜夜探金记,百丈开外他也能射中萝卜。
我停下顺一顺,换了口气继续说道。“就好象我撮合四娘和雏秀才…我以为你喜欢白小姐,我就不该挡在中间。其实小时候的事情,虽然我嘴上总胡说八道,说你哭着要我负责,可事实上确实是我胡闹了。如果因为这些事情绑住了你…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其实我是希望你能和自己中意的人在一块儿,只要你喜欢,和谁都好。”
他摆在桌上的手有些僵硬,突然打住我的说话。“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却嘎然而止,看向身旁侍候的人,吩咐他们退去。
他的声音略显嘶哑,上前捉住我的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好不好?”我尚未回答,他已不自觉的语速慌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又是怎样?
他看起来很累,手抚着额头,有些挣扎。
“如果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作戏就要作全套。”
“什么?”他猛地抬头。
我吃了口桂花糕,味道还是一如往昔。
“吃饭吧。”我不再言语,看向窗外。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还会等吗?能否等到他愿意解释的那一天。
店堂里冷清,我俩之后只字片语,无关痛痒的聊着。
他时不时往我碗里夹菜,“小汝…”
“啊?什么?”我回过神。
“多吃一些。”
“哦。”我呵呵一笑。
只有每当他提到和郭大炮有关的事情才稍稍引起我的注意。
按他所说,郭大炮根本查无此人。他素来奉公守法,除了偶尔出入四季坊玩玩女人之外,再无其他不良嗜好。本来官府也没想到要去彻查他的户籍证明,乃是因为他老婆在他死后主动报案不说,没过几日自己也上吊自尽了。
官府觉得这事蹊跷,才开始翻查郭家的原始资料,细查之下,发现了夫妻二人做的假户籍。
事情到了这里就像进了一个岔路口,线索在手却无从查下去,不知该走哪条道儿。偏偏这时,小勇哥又收到了匿名信。信中提到郭大炮的老婆曾经将祖母绿的戒指送到金记,邀小勇哥当夜带兵将金记团团包围,定能抓到杀害郭大炮的凶手。
我听了这番话其实不大意外。皆因这段过程与我和萝卜的推断**不离十。
萝卜说过,小勇哥定是被人当枪使了。
设计引我们去的人,其实是要将我和萝卜生擒,顺便一道将杀害郭大炮的罪名栽赃到我俩身上,一石二鸟。如此看来,送匿名信的和引我们去的是同一个人,他才是真正杀害郭大炮的凶手,想让我和萝卜来背这个大黑锅。
我听到这里,隐隐不安。其实我和萝卜不过是路人甲乙,围观群众,若是被人盯上那就大大得不妙。
小勇哥发现我对这桩事情的关注程度颇高,怕引起怀疑,我赶忙叉开话题。“上次你说阿哥在查大云经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半晌方开口道,“事关重大,这桩事情无证无据,子涵不说,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无论怎么样…我总是为你好。”
他目色诚恳,直直向我望来。
我冲他咧嘴一笑,“嗯,我知道。”
饭毕,沿路走到碧水渡,我俩再无多余的话可说。
以前是东家长李家短,说说笑笑,时光过得飞快。眼下却是四顾无声,唯独彼此间步子前后交叠发出的声响。
我在岸上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你还记得我小时候被人踢下去吗?”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带着沉沉的闷意。“嗯。”
“那人叫什么名字?”我转过身问他,“当时忘了问,真是…”
回过身才醒觉,难怪一直不觉得冷,是他一直为我挡着风。
我轻轻拉他的手,让他在身旁坐下。
他翻开我的手,摸到我腕间的琥珀珠。“其实,小时候我没有不乐意。”
“啊?什么?”我委实想不起他说的是哪一桩。
他轻轻笑出了声,“从小你就喜欢珠子…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天天吵着要宝儿的玉珠子。”
我想起这件事,‘嘿’地一声不好意思地挠头。
“当时还要拿我换…”
“啊!有吗?”我一惊,努力思索。似乎是我让他和宝儿断绝关系之前,曾经有过那么一桩交易。大意是我觊觎宝儿的玉珠子,多番调戏不成,便用小勇哥与之交换,为期三日。
他当时黑着一张脸,气得浑身发抖。“你要拿我换珠子…”
最后是经不住我的攻势,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奴隶之旅。
彼时我揣着宝儿的珠子,在院子里对着太阳对着月亮照啊照,照得墙壁上和青石板上映出各式各样的花纹,乐不思蜀。
一个人玩的开心,却无人分享。再跑去找宝儿要求换回来时,臭小妞死活不肯。说往后要独霸小勇哥哥,玉珠子就归我了。
我站在宝儿家门前好言相劝,武力威胁都使遍了,宝儿偏是不就范。最后还是小勇哥主动跑来投案自首。一把抢过珠子丢给宝儿,拉起我就跑。
由始至终,我都以为在这场封建包办婚姻里,是他屈打成招,难道竟不是?只是因为被我卖了心里不爽?
正文30 甜水乡生辰——寒冷相偎依
由始至终,我都以为在这场封建包办婚姻里,是他屈打成招,难道竟不是?只是因为被我卖了心里不爽?
湖面上的风吹得人无端清醒,我想起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备受我的摧残和凌/辱。我的小伙计曾被我贩卖到四季坊以及黑风寨,经历长达十天惨无人道的地狱生活,而他似乎从未向我抱怨过。
我想着想着,心情甚好,对着湖面不自觉哼起歌谣。调子是顺心而为,随意所作,并没有什么讲究,却在空气中交织应和着什么,等我被小勇哥唤回神,已不知过了多久。
他轻轻拉了我一把,“我跟你说的你听到了吗?”
“什么?”
我无心一问,他脸上却似有失落,勉强地笑道。“没什么。”
此时我才发现自己刚才随口哼的曲子似乎在不远处隐约和什么调子重合,我倏地站起身。“小勇哥,我要回家了。”
他一跃而起,不由分说的抱着我。手在背后轻轻顺着我的头发,“无论如何,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开始…”
说完,将我放开,身上平添一股勇气,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时光太漫长,我对自己尚且没有信心,却要承担他在我身上押的赌注。乱花渐欲迷人眼,于琥珀珠之前,究竟一期一会是极致的绚烂迷离,还是浮世的诱惑,我亦无从可知。心不在焉之下,已不记得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有个声音从不远处悠悠传来,引我归家。
我拔腿狂奔,无视身后某人在瑟瑟风中看我远去,曾经我也是这么目送他的离去。然红尘颠倒,总不能时时随心。我被乐声牵引,心里那只小兽呼之欲出,朝江汀阁飞奔。
今天是初八,小伙计说过年关之前的这一天,是他的生日。他,断是不希望我外出的。
想起这件事,我深深懊悔,早知就不该出门。惟今之计,只好上街市去买些好酒好菜。可申时已过,生意人也都收档关门,推着车子从我身旁过去。
天空中飘起毛毛细雨,淅淅沥沥,我发了疯地跑到城西,街角的老伯还剩最后两只卖不出去的烤地瓜。
我冲过去丢下银子,抢走地瓜,一阵风似的又跑走。身后老伯呆了片刻,发了疯的狂喊。“有鬼啊!”
沿路狂奔,腹部斜侧开始隐约疼痛,熬到家门口时,头发湿透了,裙角也沾了污水。
偌大的厅堂空无一人,卧房里也不见小伙计的踪影,最后是在院子的墙头上逮住他。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背对着我,望向江面。
阴雨之下,湖水丰盈,轻拍的浪涌向岸边。如同我心湖的澎湃,发出警示宣告就要溢出。在某个被压制的角落,传来嗡嗡的蜂鸣,企图冲破牢笼。隐约好像是曾有个类似的背影遥遥等着我,他用树枝在地上一划,盘腿而坐。“你迟到了一时三刻。”
我谄媚的跑过去求饶,趴在他腿上看云海翻腾,听曲声悠扬。
这一番雨中的景致令他的背影看起来无端落寞,与记忆中的光影重重合合。我用手掌按了按太阳穴,定神跳上墙头。“下雨坐在这里会着凉的…”
他抿嘴一笑,佯怒道。“反正你也不回来,没人管。”
我往他身边挪了挪,“别这样嘛,我尽快了…”
他睨了我一眼,不屑一顾。“他不放人?”
我苦笑地摇摇头。
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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