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的是我泱泱大覃,颂的是大覃的首位女帝。
女帝姓武,是敬德帝的皇后。本来等到敬德帝驾崩,太子梁王即位,她该当个太后颐养天年。可叹梁王是个短命皇帝,被她找了个名目废了,换成自个儿登基。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私下里都说,这大覃的天下如今不姓李,改姓武了。
武帝登基之初,颁布《大云经》,依经书所言,她乃观世音菩萨降生托世,天命所归。是以寰宇之内,每年观音娘娘的诞辰比一般的节日都尤为隆重。
等知县大人拍完马屁,安抚完黎明百姓,才轮到白雅问代表我等蝼蚁小民上香祈福。她放下手边端视良久的蝴蝶风筝,一袭曳地长裙,从僧人手里接过焚香,朝天深揖三拜。
天边的云白,翻滚的风时断时续,此刻忽起,吹地我发丝凌乱,眯起眼来用手拨弄。也不过就是这睁眼闭眼间的瞬息,挂满红缎的旗幔被风吹得发出砰砰的声响,绳索断裂,空中铺天盖悬挂的物事倾数坠落。
五颜六色的幡幔上画的是各式祈福的咒语,挂的是各式法器。铃铛,葫芦,木质经幢,大小重量各不相同。但同时齐齐降落,只怕会有人受伤。
祭台上的人受了惊吓,皆抱头奔走。白雅问不明所以然地愣在原地,顷刻被人扑到,护在身下。
我踮起脚想看个明白,看到那身绛红色官服,腰间几粒玉珠子折射出薄弱的光。
人潮开始骚动,从交头接耳到大声喧哗。有人甚至公然高喝,这是因为女帝不仁,天公降祸。
祈福法会不得不中断,官兵们得了命令,执戟横挡将人往外赶。人群纷纷从我身边擦过,朝寺外奔涌。
我拉起萝卜的手,“走,进去看看。”
四大金刚忙于维持秩序,见到是我才放行。
我冲到祭台边上,见白雅问袖子被划破,手臂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红着眼眶,楚楚可怜。
小勇哥扯了块干净的布,将她包了起来。白雅问的左手靠在里侧,好像拽到了什么,送到小勇哥眼前,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我见着他顿了顿,从她手中接过。打开一看之后,脸色大变。
他目光向我射来,“别人都往外走,你进来做什么?”
我指了指白雅问,“她受了伤,有没有要我帮忙的?”
白雅问缓缓从地上坐起半个身子,回头看我,眼神幽幽怨怨得,甚是凄楚。
“不用。”
“不用。”
他俩几乎异口同声,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仿佛是看到她肩头陡地一松。
小勇哥将白雅问扶起来,搀到一边歇息,跟着径自向我走来。
他的目光在萝卜身上一晃而过,最后盯着我的纸鸢。“许愿了吗?”
我点点头。
“让我看看。”
我有些纳闷,这个时刻有个伤患他不去管,反而计较这些事情,不该是他的风格。
我从纸鸢下边解下我系好的鸳鸯同心扣,两边轻轻一拉,中间的纸片露了出来。
萝卜的头不自然别过去,我见小勇哥没有伸手接的意思,便自行将纸片拿了出来,轻轻打开。
上头还是我的名字,不过打开后里头写的画的却不是我原先那张。
我愣愣的看着上头用粗糙炭笔画的古怪线条,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东西?”
小勇哥拿过去一看,皱着眉头。“这不是你的吧?你的到哪里去了?”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不是我的,我画的是…”
“你画的是这个!”此刻他才将放在背后的手伸到我跟前,向同我宣布什么不堪的东西一样。
我看到纸片上画着一个梳小辫子的姑娘,写着我的名字燕子汝。旁边有个小男孩,头上三根呆毛,有刑骁勇的名字。
“咦?怎么在你这儿?”我一把抢了过来。
小勇哥脸色十分不好看,压低了嗓门,却用不容我质疑的声音说道。“去道歉。去跟白小姐道歉,乘现在还来得及。”
我大惊,猛地抬头。“为什么?”
“绳索被割断,她摔倒的地方只有这样东西。”
我恍然大悟。
之所以丢下伤患跑来我这里问东问西,其实便是证实对我的怀疑。在他们眼中,我不是无心来到这里,而是专程赶回来取遗落的东西。
他拉起我的手,放软了声音。“快去,现在没什么人,只要她不说,没有人追究。”
我大力甩开,突然抬高嗓门,“我不要!”
“你——!”他气的拂袖背对我。
我压着喉头涌起的不适,“你怀疑绳索被人恶意割断,而做这个事情的就是我对不对?”
他不语。
先不论小勇哥是否怀疑我,他只是想速速了结此事,息事宁人。证据在他们手里,这件事情若是搞大,我根本是百口莫辩。
纵是心中百般不愿,我还是挪了步子,到白雅问身边深深鞠了一个躬。“对不起。”
白雅问微微侧过头,“我猜想你也是不小心的,今次就当是卖个面子给骁勇。”
小勇哥在我身后紧紧盯着,我回到他身边,一字一顿。“道歉我已经说过了,但是没做过的事情我是不会承认的。”
拽着自己的心愿纸,我抬脚往外飞奔。
萝卜一直不远不近地站着,看起来似乎是与我们隔离,却总不能忽视他的存在。此刻他跟上我的步伐,终于在寺门外追上我。
我丢掉那张来历不明的心愿纸,还狠狠在地上碾了两脚,萝卜一把拉住我。“好了好了,气死了自己不值当。”
有个僧人持帚轻轻扫落叶,地上的纸片被一并清走。
我暗暗低着脑袋生闷气,萝卜轻轻托起我的下巴,目光直直向我射来。“人生中诸多磨难,被人误会冤枉也无非小事一桩,过了就算了。”
我拍掉他的手,忍不住埋怨。“你说的到轻巧。”
他笑的弧度适宜,眼睛顺延地微微眯起来,象清晨日出,带来薄薄的暖意。“走吧,该下山了。”
我无可奈何地跟在他身后,走的有气无力。都说下山容易上山难,我却是一鼓作气天没亮就上山,如今落得浑身麻烦,心情触底,自然是拖着步子,步伐越来越慢。
脑中许多纷乱的细节时隐时现,理不清楚,走了良久竟走出一身大汗。
我擦了把额头看天上太阳慢慢移到正中,脚下虚浮,眼内事物开始出现叠影。
萝卜问我,“怎么了?”
我扯了扯嘴角,“大概早上没吃东西的缘故。”
似乎是胃有些疼。
我俩起先并排而行,后来变成我踉跄地跟在他身后,如今我痛地蹲在地上,怎么都起不来,他却已走出好一段距离。
额头上的虚汗密密麻麻,微风一凛,我背上生出凉意。跟着眼前发黑,便跌倒在地。
恍惚之际,有人踩着轻疏的步子向我靠近,轻轧出树枝落叶的细簌。他慢慢将我扶了起来,借着林间树叶斑驳透露的光影,我看到萝卜站在眼前,他二话不说,一把将我抱起。
天旋地转之后,额头上传来暖暖的呼吸。
长久以来,我都一个人在家,孤立无援。而今靠在他胸前,听到起伏的心跳,便觉得有所依靠。许是这个原因,眼睛有些朦胧。渐渐的,更是难过。紧紧拽着心愿纸,于掌心揉成一团。
沿路下山萝卜一言不发,脚程出奇得快,不消片刻已至山脚下。我累的睁不开眼,却能听到些隐隐约约的碎语。
大约是在鄙视谁家的风筝很丑恶,很粗俗。
我眼睛撑开一丝缝隙,见到对面停着一顶轿子。轿中人面目不可见,金丝蟠龙靴倒很是彰显贵气。
鞋子的主人细细吩咐什么,面前的下人弯身直点头,跟着跑来我们跟前说道。“我家主子让我把这个还给二位。”
我一看,又是那张被我丢掉的心愿纸!
上面乌漆抹黑画了一团乱线,分不清是一颗大白菜还是茄子之类的蔬果。
委实寒酸。
我诧异地问道,“你家主子怎么断定这是我的?”
下人偷偷咧嘴笑,把头埋的低低的,以为我看不见。“主子说这么别致的纸鸢百年难得一见,姑娘手里揸的是只燕子,纸片上写的名字也有燕,所以主子猜…”
大约是见到我脸上乌云密布,他不再说下去了,同我们告辞。
这张凭空出现的心愿纸,被我丢弃,被僧人清走,兜兜转转,却又再度回到我的手里。
萝卜见我面色郁郁,显然是不想要,便从那老奴手中接过,放到自己腰间。
我忍不住问他,“我的风筝这么丑,这么难看?”
他下巴抵住我额头,浅笑不语,温柔无双。
第5章 甜水乡流氓——外强而中干
回到家中,他径自将我抱上楼。低低的眉毛下压,长睫毛盖住了那双似麋鹿般乌黑的瞳孔,叫我看不清那里头真正的话语。
“我去给你煮个姜汤。”他说完便急急下了楼。
我脱掉身上的衣服,反过来一看,屁股后头一大坨红色,丢人!
拿了新衣服换上,肚子还在抽搐。我便和衣躺下,不过一时半会,便困意来袭。朦胧间,闻着姜花浓烈的味道,伴着甜甜香气。
睁开眼,萝卜坐在我身旁。一手端着姜汤,一边塞给我一个地瓜。“先垫着肚子吧,出去一天家里没有吃的。”
我大口一咬肥胖的烤地瓜,打了个饱嗝。“萝卜,你给我说故事吧。”
他有些意外,“故事?”
“嗯嗯。”我一个劲儿的点头,“以前我睡觉时,娘亲总搂着我,给我说故事,哼小曲。等我睡了她才走。”
他把姜茶端到我跟前,“你乖乖喝光姜茶,我倒是可以考虑。”
我白了他一眼,把姜汤当作老酒一口给闷了。
汤汁暖了胃,热气涌至丹田。我靠在床上,慵懒而惬意,像从头到脚被淋了一盆热水。
萝卜的声音低沉而轻柔,“从前,有个小王子,他住在皇宫的西面。四周是高高的围墙,他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就像一个被囚禁的小鸟。”
“他要学很多东西,还有很多的规矩,万不能行差踏错。每天唯一能让他高兴的事,就是园子里大朵大朵的红色玫瑰,极致盛放。”
“什么花?好看吗?”我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听故事总爱插话。
萝卜却不介意,他的手指摸了摸我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