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妧看也不看她,沉声道:“来人,送玉致回盛鸢宫!”
大长公主话落,早已有宫人蜂拥上来,七手八脚欲将昏死过去的玉致抬出宜雪宫去。瑛夕跟着起身时,瞧见眼前一抹赤朱色身影,她一阵吃紧,直直道了声“皇上”。
令妧未回身,眸光本能地扫过杨妃此时煞白得不似活人的脸,心念着少帝眼见他的爱妃如此可是要与她问话?却是不想,寒夜里,他的声音微弱,却依旧清晰无度:“宣太医。”
话落如锤定。
纤长手指拽紧罗丝绢怕,令妧到底动了容,满腔的争锋相对已然吞咽入腹。她未及转身,身后脚步声动,龙涎香轻浮,少帝面色清冷,踏上白玉石阶,径直步入寝殿去。
杨妃怔怔跟着进去,拨开微晃珠帘,她浑身虚软,一时间没站稳便直直瘫倒在地。
“朕怎么说的?”
少帝语声依旧微弱,却是夹杂了点滴的怒。
杨妃倏地一颤,动了动唇,竟是发不出声音。他将颂玉贬去浣衣局,着大长公主的侍女玉致来宜雪宫伺候,那都是为了确保她腹中龙胎无恙。
他亦是一字一句告诉她——别动沈玉致。
撑在地上的手不住地颤抖,内室分明温暖,此刻却叫杨妃觉得处处生寒。他依旧背对着她,她恍似见了那寒气逼人的墨瞳,冷到极致的面容。
“皇上——”
一声低唤自齿间逼出,她眼见他猛地回身,扬起的手将一侧桌面上的茶杯狠狠地砸下来。一时间瓷碎遍地,杨妃失声惊叫,却是浑身酥软,退无可退。
世弦眼底是料峭寒意,御袍随着他弯腰拂地,他抬一抬广袖,修长手指捏住女子玲珑下颚,他开了口,漠然里带着几分阴冷:“你究竟在怕什么?”
怕什么——
杨妃的美眸撑得尤其大。
她怕死。
她怕失掉独宠。
她怕失去一世荣华。
她更怕——
怕失去他!
惶恐眸光落于脚边一地的碎片上,杨妃面如土色,侥幸果真不能长久,她只恨今夜下手不够快。只是,皇上盛怒,究竟是为了大长公主,还是——
她心慌弥漫,再不敢往下去想。
第十三章 惊变02
珠帘剧晃,宫女连着从里头端出两盆血水。瑛夕伸长了脖子焦急看着,却只见了内室纷乱的人影。
令妧一脸倦容,逶迤身姿半笼在华灯下,她落一落衣袖,终归是坐下了。
瑛夕咬着唇,忍不住上前问:“方才……杨妃娘娘与公主说了什么?”侍女的声音细微,自那次裴府的事之后,她同她说话越发大胆。公主果真是惯坏她了,瑛夕心头苦笑,目光仍旧定定落在令妧半垂的眉目下。
琉璃青灯映着令妧绝美侧脸,她未答话,瑛夕又急道:“公主不会真信玉致会偷玉镯的话吧?”
这一句,到底叫令妧动了容,她的眉梢微拧,直直开口:“怎会。”
瑛夕蓦然松了口气,她与玉致虽是宫女,可跟着大长公主什么宝贝没见过?尤其是玉致的身份,公主素日里疼她若亲姊妹,横竖也犯不着去偷杨妃的镯子!瑛夕心底只念着那杨妃真真蠢,撒谎也不看看当下。
逾子时,医者医女尽退。
玉致仍昏迷不醒,瑛夕入内看了多次。唯大长公主依旧静静坐在帘外,不走也不动。
宜雪宫外,玉石阶上,点滴猩红,寸寸浸透她的心。
她真是怕。
“公主放心,太医说玉致的伤全在手指上,好生休息,假以时日便能痊愈。”瑛夕轻声安慰,又想着杨妃如今有孕在身,责罚不得,只叫玉致白白遭罪一回,瑛夕心里有气,忍不住就想骂人,“玉致尽心伺候她,杨妃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怀了皇嗣就了不起吗?”
瑛夕不惧,若非当着令妧的面,这些话她自然是不敢说的。她相信公主的心情此刻与自己一样,是以她说也便说了。
外头据说是端妃来了,令妧却不见。
“娘娘,您说今晚的事就这样算了吗?”盛鸢宫门口,两抹身影缓缓移动,端妃的宫女虔儿皱眉道,“杨妃这般跋扈,迟早会……”
“虔儿。”端妃眼底凝一丝薄冰,不敢闻得宫女的凶言出口。
虔儿噤了声,又出一段路,盛鸢宫早已被远远地抛在后头,虔儿才又壮了胆,轻言道:“今夜谁都想看那场好戏,不曾想,倒是看了公主的笑话。”
话音落定,素来怯懦的端妃竟是面色一沉,话语冰冷甫出:“谁也看不得公主的笑话!”连皇上也不能,区区一个杨妃更不能!端妃紧拽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她与昭儿须得仰仗大长公主才能居于人上,大长公主之于她,便是天,是一切!她不容有人诋毁大长公主,抛却一切,除了大长公主,她什么都没有!
“奴婢死罪!”宫女早已跪下去,狠狠抬手便是火辣辣的一掌落于自个脸颊。
*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整晚,在黎明之前终是早早停下。天空乌云散尽,日光明亮昭昭,月前上元惊夜早已经被春风吹散。
漫长隆冬过,暖风袭人,到处弥漫着盎然的春意。
这段日子,大长公主特地恩准了玉致在房内休息,还命宫女随侍伺候。
宜雪宫那边也再无消息传来,少帝也不曾来解释半句。杨妃那跋扈之事似从未有过,当真就这般悄声过了?
第十三章 惊变03
雕花窗台上映着两簇身影,和煦的风卷入,拂动着床前轻薄帷幔。
玉致低首沉思片刻,继而笑了笑:“此事别再为难公主,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休养了月余,受伤的手指活动时仍旧不太舒适。玉致依然轻轻握住了瑛夕的手,抬眸给她明媚的笑。
瑛夕眼底是丝丝心疼,谨慎地反握住她的手道:“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是公主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啊!”
瑛夕说话向来直爽,她的牙关紧咬,眼底含恨。玉致复又垂下眼睑,眸中噙一丝悔恨与哀伤。
二人都不再说话,四周沉沉陷入幽谧。
这日午后,北三所传来消息,廖贤太妃殁。
令妧听瑛夕低声回禀,脸上神色未变,那日见她时便知已时日无多,苦苦撑了这月余想来也是差不多了。
瑛夕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只闻得令妧淡声询问:“皇上知道了吗?”
瑛夕一怔,忙点了头。
廊下新草嫩芽已然触目可见,轻萝香伴着青草味,曝晒在猎猎日光下。令妧收复眸华,目光重新落于手中书卷上,卷面墨迹宛然,她细细瞧一眼,这才又道:“无事便退下吧。”
瑛夕张了张口,却是未再开口,看来太妃的后事,公主是真的不想管了。不过也罢,自有奉常会处理。
与四公主入殓时相比,廖贤太妃的葬礼显得尤其简单,她的身后早已没有子嗣,没有家族了。于宫中之人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住在北三所的人罢了。北三所又向来偏远,便更无人提及。
瑛夕却在三日后的傍晚,日落前夕,晚霞映满西边天际时,远远地见一抹身影自盛鸢宫后苑匆匆奔出。瑛夕狐疑上前,转过宫墙,只见了玉致坐在房外石阶上,执半截迎春在手,兴味盎然地赏花。瑛夕的步子未止,上前轻问:“方才那是素雪吗?”
“谁?”玉致抬眸,明澈眼底是丝丝讶异。
瑛夕一时语塞,垂眸瞧着玉致手中那株金英翠萼,她兀自笑了笑,上前坐在玉致身侧,低呓:“许是我看错了。”
玉致将手中青蔓绕上指尖,垂首闷闷道:“都歇了好久了,公主打算将我圈养至几时?”
瑛夕“扑哧”一声就笑了,伸手戳向玉致额角:“说什么圈养,你又不是小猫小狗。”
玉致俏皮地吐吐舌头,不大的园子里,盈满二人的欢声笑语。
*
脂白玉手轻拽住翔云御袍,床幔被人悄然掀开,世弦欠身而坐,杨妃俯身替他披上华贵外衣。一室柔光俱映于这俊美无双的脸庞之上,杨妃定定望着,随即小声道:“现下时辰尚早,皇上怎不多睡一会?”
他“唔”一声,径直起了身,唤了宫人进来伺候。
又有人挑帘入内,步履轻盈,声音细微若蚊:“娘娘,该吃药了。”
美眸凝望,又是安胎药,杨妃心底一阵厌恶,脸上已有不悦。
少帝轻阖双眸,由着宫人伺候,未见回身,唯有那声音浅薄传下:“把药喝了。”
简短的话,略带慵倦之音。
他活多久,便吃多久的药。这辈子都势必汤药相随,是以,他最不喜谁人娇态侍药。
又不是毒,苦又何惧?
宫女小心将冠上缨络垂于他肩胛两侧,杨妃已悻悻服了药。少帝睨她一眼,终归满意一笑。
如玉身影已步至帘外,杨妃欲追着去送他,才伸手挑起珠帘,丝屡迈开半步,腹中一波剧痛袭来。
轻纱帷幔间,少帝身形已淡,里头却传来宫女连连惊叫声。
“皇上,娘娘出事了!”
宫女惨寰叫声尚未散尽,已出门外的身影回转,疾步入内。
珠帘剧晃不止,昏暗光线下,杨妃脸色惨白,豆大汗珠满额,逶迤长裙下,赫然是一滩鲜红血迹!
第十三章 惊变04
一列医者医女鱼贯入内,几层绡帐相隔,女子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朦胧传至。少帝仍旧一身翔云素袍裹身,静坐帘外,俊颜已是阴沉之极,叫这初春回暖的天气也生生逼出了彻骨的寒。
半个时辰已过,横在两室的珠帘静垂,再无半分晃动。
已入未时,窗外不知何时又起风落雨,方才的艳阳天早让阴霾掩盖,冷风斜雨悉数扑入宫外玄廊。亟亟奔走的人影似染着雾气,穿过长廊,迈过玉阶,直奔入寝殿内去。
情急脚步声骤然止住,少帝冷冷侧目,眼底噙一丝狠戾。
来人分明就是中常侍王德喜,他喘气未定,身躯一矮,径直跪了,急声道:“禀皇上,侍卫在宜雪宫中搜寻到一人,并非杨妃娘娘宫中之人……”
*
“是谁?”
内室幽谧无声,烟熏盈盈,唯有大长公主凝视着来人问话。
张石赶巧自内务府过来,途径宜雪宫,闻得喧闹才靠近多瞧了一眼。见那宫女惊慌失措地冲出来,不过短短数十步,便被禁卫军狠狠制住。左右未闻得言语,用力直拖进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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