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石赶巧自内务府过来,途径宜雪宫,闻得喧闹才靠近多瞧了一眼。见那宫女惊慌失措地冲出来,不过短短数十步,便被禁卫军狠狠制住。左右未闻得言语,用力直拖进宜雪宫去。
挣扎之际,张石倒是瞧清了那副狼狈容颜——
“昔日四公主的侍女素雪。”张石掬了把汗低低说着,随即他又似解释,“四公主殁后,她未随廖贤太妃过北三所伺候,内务府着其去了广储司,那也是看在已故四公主的面子上给的好差事……”
令妧怔怔听着太监的回禀,素雪去过哪里不是她欲关注的。
窗外雨声渐大,已有雨丝从微开的窗户钻入。
听闻皇上就在宜雪宫,那便是当着他的面……
令妧心中略一窒,启唇道:“派人去宜雪宫,有任何消息都要来回禀。”
张石应声退下。
殿内再次沉入死寂,瑛夕侍立在侧,俏脸已是灰白,张石的话宛若梦靥,一遍遍回荡于耳畔,冲撞她的心口。
素雪,果真是素雪。
那一日,她果真没有瞧错!
殿外,似有整齐脚步声踏着风雨前来。瑛夕绞在一起的双手蓦地一颤,眼前犹似又见了那日北三所外,素雪含怨的双目,切切咬牙的模样。
瑛夕的眼底浮现了惶恐与惊愕,往前一步才欲开口,外头门口映出一侧高大身影,将雨丝湿气一并卷入寝殿之内。
来人隔着轻薄帷幔喊话:“皇上请公主移驾宜雪宫一趟。”
音洪如钟。
帷幔外,依稀可见那一身紫衣铜扣,分明就是御前侍卫!
瑛夕颤抖不已,大长公主披一抹冷翠罗衣起身,秀眉微蹙,眼底似明白——
*
寂冷空气里尚弥漫着丝丝血腥气,杨妃一脸煞白,气息微弱枕靠在软垫之上。空荡荡的小腹,那尚未出世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她的手指动了动,却是无力抚上去,再不若先前般的剧痛,却是延绵不绝的隐痛。那里,更有一抹恨意。
跪于凤床前的素雪此刻像是全然没了恐惧,眼底含恨,嘴角染笑,声声笑得疯狂,又一字一句道:“若非因为娘娘的私心,我家公主也不会自寻短见,太妃亦不会郁郁而终!素雪一介奴婢,人微言轻,幸得大长公主提携……娘娘千不该万不该,去得罪公主殿下。您仗着有皇上宠爱,当真以为可以只手遮天吗?”
身后珠帘声动,素雪浑然回眸,绝艳容颜自她眼前一晃,令妧已闻得她失声叫:“公主救我!”
作者题外话:最近几天都很忙,所以暂时一更了,我会尽快恢复更新的。
第十四章 宿恨01
凄厉叫声,夹着一抹得意。
杨妃撑了撑身子,终归又无力落于软枕上。
令妧来得急,外头风雨未止,翠衣素裳沾着湿气,几缕乌丝紧贴着颈项雪白肌肤,她眼底并无慌意,而是从容转向静坐一旁的少帝。
幽暗内室,一盏琉璃灯清亮。
窗外风雨声逶迤飞尘,宛转绕梁。
世弦略低了头,双眸半闭半合,浓黑睫毛洒下密密的影,修长指尖落于膝上华袍,片刻,才闻得他倦声开口:“看来姑姑得罪的人真不少,这嫁祸一事也能这般堂而皇之。”
他未及抬眸,令妧看不清他的脸色,他的话却叫令妧的心防一松。她似有些受宠若惊,他竟会信她!
是真的信她!
欣慰淌过眸华,素淡轻萝香气浮动,令妧冷睨着底下的宫女。永徽公主的事,她与杨妃都脱不了关系,只是区区一个素雪真的能想出这一石二鸟的计谋吗?
旖旎帷幔间,杨妃失尽血色的脸半隐在柔暗灯光下,她稍抬了抬眸子,瞧一眼大长公主,又看一眼少帝,纤指拽紧锦衾,苍白唇角被轻易咬破,尝不尽的血腥,咽不下的愤恨。
皇上打算信她?可是她信吗?
杨妃的目光凝住令妧,她的心开始慌乱。也许皇上不是信她,只是不信又如何,素雪的话大长公主随便一句托词就能免去嫌疑。毕竟素雪不是盛鸢宫的人,且永徽公主的事,没人比她更心知肚明。
素雪的脸上扬一抹狼狈之色,见令妧不语,她不哭也不怕,俯首道:“公主打算过河拆桥吗?可您让玉致给奴婢传的话奴婢这里还记得清清楚楚!”手指往自己的心口狠狠一点,她字句咬音狠绝。
众人一惊。
令妧蹙了秀眉,满目覆疑。
忐忑一路的瑛夕闻得此言更是惊得几乎要站不住脚,她惊慌地扶住一侧桌沿,心底似电光闪石。
一室暗涌悄然湮没在少帝低低的三个字里——带玉致。他轻缓抬眸,墨瞳中一丝半缕的戾色流淌,令妧一惊,她的双唇微启,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玉致被带入内,她恭敬跪下,纤纤十指已是痊愈,细看却仍有淡淡疤痕隐现。瑛夕只觉得心口一凉,那一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往前一步伸手搭在玉致肩上,失声叫她:“玉致。”
那一个不曾回头,仍旧跪着,削薄身躯似在微微颤抖,目光直视前方,像是在极力回避着什么。
世弦蹙眉凝望,低声问:“大长公主要你向素雪传什么话?”
玉致怔了怔,然后答:“公主说,时机已到,可以动手。”
“动手?动什么手?”世弦步步追问。
玉致猛地叩首,话语带着颤意:“奴婢不知道……”
“就是将落胎药投入杨妃娘娘的药盏中。”素雪适时接过,她昂首挺胸,笑容里带几分讥诮。
瑛夕睁圆了双目,脱口道:“玉致,你胡说什么?”
世弦含怒眸光横过,中常侍忙低喝着:“大胆,圣驾面前岂容你失仪!来人,拖出去!”
第十四章 宿恨02
大长公主谋害皇嗣,因侍女玉致的话证据确凿,皇上当夜就将公主遣回盛鸢宫,碍于令妧监国公主的身份,皇上只命御前侍卫驻守盛鸢宫外,严加看管。
素雪被赐死,三尺白绫于梁上,终随得其主子而去。
瑛夕御前失言,受刑二十大板。
不过短短半日,消息不胫而走。
半夜风雨交加,地上积水成潭。暮色里,黑色的人影匆匆移动,鸦色靴子浸透,脚步声仍然不断。
伞面稍抬,杨御丞凝眸望去,御书房外宫灯连连,里头灯火透过紧闭的门窗晃晃映出,注定今夜无眠。
“杨大人。”男子浑厚的声音穿透了雨帘传至,杨御丞伫足回头,见秦将军大步踏至。他未撑伞,密集雨点打在冰凉盔甲上,“啪啪”作响。刚毅面容淌着雨水,素来稳重的秦将军亦是感到了丝丝威胁。
太皇太后已故五年了,皇上到底再是按捺不住!
丞相、瑞王,朝中诸臣悉数到齐。
一时间,御书房堪比金銮殿,议论声不断,气氛尤沉。
自崔太后疯癫,崔家倒台后,保皇派只剩下几个老臣,从前在朝野上说话做事就不被人放在心上。今日只闻得他们几个唯唯诺诺地说了几句要对大长公主谋害皇嗣一事严惩不贷,然殿上少帝并未开口,那几个老臣偷偷掬了把汗,再不敢多言。
杨御丞与秦将军对视一眼,先前在外也未有多言,此刻四目相对,他二人已然心中明了。杨妃小产一事外臣不可能十分清楚,且不管是否真是大长公主所为,他二人都会谨记太皇太后临终遗言——立皇长子为储。
瑞王的眼底阴晴不定,见几个老臣没有再要启奏的意思,他的眸光回转,似笑非笑落于少帝倦容上,开口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事想来皇上心中已有定夺,会给朝野上下一个交代。”他的话说着,目光又瞥过一侧的杨御丞、秦将军,瞧见那两张铁青的脸,瑞王满意地笑笑。
皇上要严惩令妧,那两个人势必求情,免不了就是两半俱伤的事。令妧不帮他,他既不是保皇派,也不是力挺皇长子为储的那一派,他是瑞王,虎视帝位已久瑞王。
丞相忙接口:“王爷说的是。皇上,太皇太后命公主监国,却也不能让她只手遮天,此事既已证据确凿,望皇上明断!”
另有人纷纷附和。
少帝的眉心蹙得更深,指腹来回抚着案前冰凉戒尺。
“皇上……”杨御丞猛地上前一步,才要求情,忽见上座之人蓦地抬眸,墨晶眸子里沉着猎猎火光。杨御丞一怔,心下一股莫名惊慌涌上来。
瑞王一阵窃喜,见少帝抚袍起身,御书房内,龙涎香奢糜,那道声音不偏不倚地传下:“朕以为兹事体大,当从长计议。”
话落定音,却是左右惊变。
瑞王不觉拽紧广袖,皇上不是最恨大长公主吗?此番占了上风,他怎会不想着趁机将令妧的势力连根拔起?甚至这次皇上若有意向他求助,他会帮他,帮他铲除杨秦二人!
只是——
阴戾眸光盖过先前的窃喜,瑞王心思沉淀,他是小看了皇上。年纪轻轻,原来他心思老道,皇上也防着自己,势必不会让他坐享渔翁!
第十四章 宿恨03
幽黑夜里,风雨未止,反是越发肆虐。
御书房的门开了又关,从里头匆匆走出一众人等,未于廊下驻足,便又亟亟消失在夜幕中。
抱怨声,议论声,一并淹没在冷风雨帘。
檀色殿门一关,悉数将外头尘嚣生生隔开。地上凌乱的脚印渐渐干却,却有两抹身影依旧伫足立于御案前。
今夜保皇派诸位大人与瑞王一党同仇敌忾,杨秦二人堪堪捏了把汗,竟是不想最后关头,皇上帮了他们一把。此刻却又要他二人留下,杨御丞眼底敛一抹深沉,仿佛一时间猜不透圣意。
指腹悄然离了冰凉戒尺,华贵身影站立,世弦一步步下来,冠上缨络晃动,赤朱色衬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语声里却是再闻不出弱:“北汉这太平盛世,你二人功不可没,朕亦知道你们忠心耿耿。将军拥兵不自重,御丞亦倾力辅佐,朕想知道的是——朕在你们心中,可算是北汉的皇帝?”
他的话语轻浅,袅袅淡淡的,听似满不在意,实则字句诛心。
杨御丞额上布满细细的汗珠,少帝不过在旁敲侧击地告诉他们,大长公主做出此等罪事,已不是他二人能力保得了的。若想公主无事,他与秦将军要真正忠于皇上。
身后那魁梧身影猛地往前一步,秦将军一脸铁青道:“皇上当真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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