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聿复又饮一口,深眸隐匿着讥笑,平步青云?竟是因为他替胤王求娶了北汉大长公主……
邱将军却突然转了口:“只是胤王殿下请旨欲将其义妹上阳郡主许配给世子,世子竟拒绝了?”这在旁人看来,已是天大殊荣。他又见允聿略略蹙眉,心下便想笑,冀安王府的世子早是风/流名声外,想来是瞧不上上阳郡主的容貌。虽不是丑女,倒是也确实不过是样貌平平而已。邱将军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罢了。
允聿一时间竟有恍惚,却也是难得笑了,直面看着他道:“我的事是小,倒是将军常年伴着皇上,且不知皇上对诸位王爷有何看法?”
轻描淡写一句话,令邱将军怅然动容,他脸上笑意锐减,随即道:“皇上的心思又岂是我等能揣摩的?”
允聿见他脸色异样倒也不惧,仍是笑着:“我喝多了,有失言之处还望将军海涵。”他说着,丢了手中酒瓶,又扶着树干微晃着起身,“先失陪了。”邱将军回望着那抹颀长身影,意味深长的一笑,他真醉了吗?
帐帘一落,仿佛隔断凡尘诸般喧闹,帐内一盏琉璃青灯跳跃,忽明忽暗将允聿身形拉长。他低头看了看张开的手,手指修长,指腹因常年习箭而裹上了厚厚的茧。他又握了握,还有一日便可抵达两国边境,他当真要亲手将心爱之人送作他人妇吗?
*
乾宁十一年五月中,北汉送嫁队伍至两国边境豫州。听闻南越迎亲的人已足足等候两日。
瑛夕取了红盖头替令妧盖上,这丫头此刻倒是紧张起来了,这拉一下,那又拉一下,好似这红盖头怎么盖都前后不对称了。倒是令妧似并不在意,辇车外传来杨御丞的声音:“公主该下车了。”
此番到了边境,南越自有辇车替令妧备下。大长公主和亲南越,没有过多的侍从,换了辇车,便只有孑然的令妧了。
“公主请保重。”杨御丞轻声耳语,只说与她一人听。
令妧听得温暖,舒心一笑,语声亦是低低:“大人也多保重。”她顿了顿,又言,“该娶个夫人了。”
杨御丞敛襟垂眉,脸上微微动容,却仍是点头。
侍女瑛夕已率先跳下辇车,本能驱使她抬眸一望。
曦和日光半隐在浮云深处,碧色天空下一众马匹辇车逶迤。辇车已不是百鸟朝凤图案,已换成银顶黄盖红帏凤辇。一入越,公主便不再是公主,而是南越未来的王妃了。辇车前两抹身影,一个身着缀鳞铠甲,饯袍上密缀铜星。另一个则是一袭石青色朝服,绣四爪正蟒于胸前。瑛夕微微讶异,那不正是她此前见过的南越世子吗?
张石等昔日盛鸢宫的宫人都在凤辇旁跪送大长公主。
令妧由送嫁侍女牵引至南越迎亲队伍前。
两国使臣相互见礼。
随后,闻得一阵跪地声,那洪亮声音如山传至:“参见王妃——”
王妃……
令妧怔怔念着,似还在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称谓。
另有一人被侍女自南越仪仗中扶出来,瑛夕定睛瞧去,竟是甚久不见的康太妃!康太妃抵达南越崇京后不久便有消息传来,称欣徽公主病故,却没有关于康太妃的只字片言。康太妃素来考究,纵是容颜逝去也总是打扮得体,从来贵不可言。与如今这一个双瞳无神,宛若行尸般的老妇恍若两人。
瑛夕扶着令妧上前,在走过康太妃身侧时,那双死寂眼眸似又有一丝活气,她站住了步子,转目定定望着那红衣翩然的女子。她的嘴角绽开一丝温和笑意,突然一把推开了侍女的手,疾步冲过去。
令妧只觉得广袖被人狠狠一拉,瑛夕惊呼出声,众人都惊愕,唯那抹石青色的身影急急冲了过来。透过朦胧头盖,那看不清楚的面容却叫令妧微微一怔,康太妃一声“歆儿”顿时拉回了令妧思绪。允聿才冲上前,却见那白玉素手一抬,制止了他再上前。
一刹那,天际风平浪静,格外宁和。康太妃的声音又传至:“歆儿,不要怪你父皇,此去南越定要好好保重。”她又握住令妧的手,温暖掌心拍打在令妧冰冷手背,字字柔情。她竟是将令妧当做了昔日和亲南越的欣徽公主!
昔日盛京金銮殿高台之上,母后也曾这样握着她的手,慈爱地说驸马是个好人,要她远去邯陵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令妧的目光直直落在康太妃身上,依稀可见那含笑的眉目,憔悴的容颜。瑛夕惊窒在一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却见大长公主的玉手反握住了康太妃枯槁双手,淡淡道:“我知道,你回去吧。”
她一落衣袖,便决绝拂开了康太妃的手。康太妃情急一声“歆儿”,再欲往前,身躯已让杨御丞拦住,闻得他低首道:“太妃请恕罪,公主该起程入越了。”
令妧头也不回,唯瑛夕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康太妃痴痴呆呆望着这边,干涸眼底缓缓沁出泪来,双唇仍是不住地颤抖着,就这样哀哀看着不愿回头。
瑛夕回过神,低低道:“康太妃疯了。”
自是疯了,疯了才会将令妧误以为是欣徽公主。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是刘歆太不知好歹,错就错在她站错了队。手中绢丝帕子紧攥,令妧的眼底淌过一丝哀默,先前要那边除掉欣徽公主时她不曾有过半分动摇,而今面对疯癫的康太妃……她竟是心软了,不忍戳破康太妃此刻送女和亲的美好心愿。她随即又漠然笑了笑,都已做下那么多血腥之事,如今她又要扮圣女了吗?
那抹石青色身影尚在,她却已早早收了眸光,双眼一闭,只由着侍女小心扶着她上了南越备下的凤辇。
这边康太妃也不再冲动,只静静立着。杨御丞拦着她的臂膀也落下了,他的目光定定望向那艳红身影,直至她上了辇车,由得侍女落下帘子,杨御丞心神一荡,再瞧不见了。
另有一个太监上前,谨慎打开怀中明黄锦帛,声音尖锐地宣读两国友好誓言,并祝贺大长公主和亲南越,愿公主与胤王百年之好。
……
辇车何时起程的令妧似乎记不清了,她一沾软垫锦衾便像是倦极了,满头的金玉首饰撑得她累极,一手撑在额角便恍恍睡去。
父皇容颜分明早已在心中模糊,却不知为何又寸寸清晰起来。他看她的眼底堆满质疑,连同站在他身侧的皇兄一起。恍惚中,她像是听见相士的话,天生异象,必有妖孽。杀了她,放能保北汉百年基业。
不要——
竭力要呼出的话却是囫囵在喉,令妧惊觉醒来,手足冰凉尽是冷汗。早已不在辇车上,身上已是轻软被褥,精绣锦缎薄衾,华美昂贵,想来是到了下榻驿馆。令妧不知她竟睡得这样沉……昏暗静室里,隐隐中似有一个身影袅袅印在薄薄鲛绡帐上,令妧无暇顾及其他,目光冷冷看向来人:“谁?”
清晰之音落地,来人极快的身影近前,绡帐顷刻间被掀起,未待令妧再开口,那大手已捂住她的嘴。暗中闻得那声音低低道:“是我。”
伴着幽沉月色,他一双漆黑瞳眸缓缓熠光。
轻薄鲛绡帐翩然落下,半遮住他矫健身躯。捂住令妧的手已撤,她讶然盯住他的脸庞,那依稀瞧得出的轮廓处处透着熟悉,她却连一句话也问不出了。空气里,两抹呼吸声伴着一室轻萝香气,袅袅散散,浮浮沉沉。
他们一个是和亲公主,一个是迎亲大臣,最该避嫌。可如今夜深人静,他却私自闯入公主寝室,论罪当斩!
窗外不时有夜巡侍卫走过,灯笼的光忽明忽暗的亮着。允聿的呼吸声平静,丝毫未见惊慌,几个侍女一同扶她下来她依然沉睡未醒,可见这段日子她过得并不好。宽大喜袍挡不住她消瘦身躯,艳红盖子亦遮不住她憔悴容颜,他多看一眼心痛便多一分!
“我带你走。”他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
刹那天昏,什么身份地位,什么荣华富贵,他统统不要了。兄弟情分弃了,王府荣耀舍了,他什么都不顾,只盼着她快乐!
令妧鼻子一酸,黑夜却恰到好处掩饰了她此刻的脆弱,她强忍住哽咽问:“去哪里?”
“随便哪里,你去哪里我便随着你去!”
窗外再次传来侍卫奔走忙碌的声音,允聿谨慎回眸望了一眼,令妧趁机将手自他掌心抽离,他惊觉回头,闻得女子微弱道:“我要去崇京,你自然要跟着去。”
他的心口一震,不可置信撑大双眼:“为什么?你当真要嫁给胤王吗?”
他的语声哀伤,令妧却是仿佛又瞧见她最后见世弦时,他紧拽着她衣袖不肯松时的眼神……后来瑛夕说要将她的喜袍洗了,大喜之时衣袖染血乃是不吉利,她却执意不肯,唯有这样,她瞧着那抹褐色血渍才能提醒自己此来南越的目的,提醒着她刘令妧的身份!
悲哀双眸一阖,她平静吐字:“当真。”
简短二字直入耳中,令允聿一颤,他惶惶问:“那我呢?”
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令妧艰涩道:“当年雒县相遇,你为见崔太后之人,根本不是什么农家子,我亦不是杜撰于你的瑛夕……那些本就是个错误……我也不曾将你的话当真。”
她……原来早已知晓他去雒县的事。可她竟说不曾将他的话当真——他料到她也许不会跟他走,却不曾料到她会告诉他这样的话。眼前霎时一阵昏暗,他惶惶似魂魄出窍,心痛难忍:“你在怪我?”
怪——
她又能怪得何人?
“我怎会怪世子,是你促成我与胤王大好姻缘,方能一解我皇心忧。”
低柔话语似一潭湖水,深深将允聿溺在其中,呼吸不得,挣扎不得。她心心念念果真只有北汉和少帝,她从不忘她北汉大长公主的身份,不愿随他走……
沉重步子不知是怎样走到后窗边,伸手推住了床沿,闻得身后传来响动,允聿惊喜回身,闻得她又道:“今日康太妃之事……世子日后不该这样鲁莽。”
欣徽公主如何身死她与允聿心知肚明,是以白日里瞧见康太妃突然朝令妧冲过去,允聿怕康太妃装疯卖傻,已怀疑到令妧头上,所以情急之下便起了身,欲上前护她。
她继续道:“胤王看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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