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至他的身侧,见有鲜血逶迤至他的脚下,令妧这才觉出了不对劲。她忙上前查看,那被撕去的一截披风正被他紧紧缠在腰间,早已不再是湛蓝之色。令妧一阵惊窒,心慌、心痛一时间袭上心头,她从来不知竟还有这样一种颜色,比之鲜红色更叫人觉得恐慌。
他竟受伤了!何时的事?她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从营地走时便是一路的血腥味,后来辇车上一战,她只以为那些血都不是他的,不是他的……
所以他冒险要带着她从疾奔的马背上跳下来,是他怕自己再无力护着她吗?“允聿!”她匆忙半跪下去,指尖触及他的衣衫,她却颤抖得不知该如何去扶他。
一声“允聿”早已警醒了他,抬眸面见了落魄失魂的双瞳,允聿猝然心惊,支撑他身体的枯枝滑落,他只能本能用手撑在地上,却还不忘问她:“怎么了?身体好些了吗?”
这个时候他还问她好些了吗,可他自己呢?
半侧身子早已被血浸透,一身污秽,用玉簪束起的长发也早是凌乱不堪,哪里还有半分潇洒倜傥的模样?见他的身体微晃,令妧再不顾什么身份地位,倾身就扶住他,一手颤抖探至他腰际伤处,却被他伸手握住:“不要紧,血已经止住了。”
掌心下,一片滚烫感觉。令妧慌忙反握住他的手:“你在发烧!”他流了那么多血,昨夜身子该是有多冷?可他竟将他的披风给了她!她昨夜……甚至还狠狠推开他,喝着要他走。
嘴唇分明已干裂得严重,他却仍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你又在骗我!”再是忍不住眼泪,什么体面坚强,她全然不顾了,**着双肩哭得像个孩子。她不要他出事,不想他出事!
她哭得伤心,却是寸寸哭断他的肝肠。允聿蹙眉望着她,仿若又记得他们在雒县的日子,更是那一夜,他带她在山林里玩。她玩得累了,他便哄她说让她坐在石头上等他,他去给她找了吃的来。却是不想他竟也走岔了路,她等不到他,吓得直哭。后来她紧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她说允聿,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怎会不要她?他甚至舍不得看她哭。
抬手欲替她擦拭眼泪,却又被她狠狠挡开,晶亮瞳眸里点滴渗出怒来:“我早和你说得清楚,当年雒县的事不过是浮云,我从未当过真,你又何必舍命救我!”
这几句重话似轻易攻入他的心房,捏碎他整颗火热的心,凄凉的笑扬在嘴角,她不曾当真,可他却当真了。日日想着要找到她,娶她过门,一辈子爱她护她,一辈子对她好。
可惜造化弄人,竟让他们走到如今地步。
手臂无力垂下,他笑得凄楚,却是睨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若死了,北汉和北帝怎么办?”她一心只为了祖宗基业还有北汉少帝,他自当倾力帮她做到,不管她接不接受,他不过是随自己的心在做事罢了,“为了他,你也要活着。”
世弦……她又想起独自在北汉苦苦支撑江山社稷的少年,掩饰不住的心慌。可是他呢?他就可以去死吗?
令妧惊得一松手,不,他不会死!
允聿瞧着她脸上瞬息万变的神色,他低头一笑。随即摇晃着身子起来,却不过是往前一步,他整个身子又重重摔倒在地。令妧惊叫着扑过去:“你,你怎么样?”
他笑得有些狼狈:“我只是口渴。”
依着允聿说的方向找到了水源,只能用一片小小树叶载着,来回喂了他好几趟。他倚在树干上定定望着她,眼底似春水,说不出的满足。令妧又撕下一截衣袖浸了水贴在他的额头,一面道:“我们得进城,你需要药。”她尽量使自己的语声听起来不那么糟糕,可内心仍是掩不住的惊慌。世弦从小体弱,可在宫里总有太医相随。如今他们却在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允聿一身的伤若是不赶紧医治,令妧真怕会出大事。
允聿怔怔看着她,她素来冷静,便是那次得知替胤王求娶她的南越世子是他亦能稳住心智,如今却是怎么了?他烧得难受,心思却比她清明得多:“你我这样如何进城?这里离开崇京尚有五六日的行程,地方官员并不认得我,更别说是你。没有邱将军,谁也护不得我们。”
他的顾虑令妧怎会不知道?她一身华贵嫁衣已是惹人眼球,允聿又是一身的血。
“也许那些刺客也在到处找我们。”
他一开口便说出了令妧心中最担心的事,她苍白着脸色咬着唇,到底该怎么办?他倒是又拣了别的话题来讲:“你说昨夜那些是谁的人?”
这个问题令妧并非不曾想过,可是没有直接证据她也不好随便说。毕竟不看好她与胤王联姻的人大有人在。她死了,有太多的人会因此得益。她不说话,允聿倒是没有在意,他只是怕她担心,随便拣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
时近日中,骄阳似火,直直顶在头上。
令妧的肚子却突然叫起来,她的脸色微变,神色里带着局促。允聿被她霍然一低头的尴尬模样引得笑起来,浅浅道:“是人便要吃东西,我也饿了。”
“我去找吃的。”令妧才要起身,便被他拉住了衣袖,闻得他道:“我去。”
令妧讶然地看着他扶着树干起身,目光落在他腰际伤处,这才忙拦着他:“你别动!”
她伸过去欲拦着他起来的手恰被他修长手指握住,他的烧未退,令妧一阵心慌竟忘了推开他,由着他依偎着自己的身躯。千万缕阳光从树叶缝隙间落下,浅浅照在他的脸庞,他的明眸里分明是藏匿着笑:“这种林子里难有野果,倒是常会有迷路的小动物,但你猎不到。”他说得轻巧,令妧只是担心他的伤势、他回眸见她灰暗神色,不免蹙眉,“不忍心?”
令妧自嘲摇头,人都杀过,还怕吃掉几只小动物吗?他到底满意点了点头,他有些艰难地弯腰将靴筒中的匕首***:“去水边,我们守株待兔。”动物与人一样,都离不开水,况且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宜勉力走动。
令妧再不说半句反驳他的话,小心扶着他,此刻的她听话得仿若是个孩子,又好像是当年雒县他初遇的那个女孩。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她是那样信任他,所以,他也绝不会再叫她受半点伤害!
二人躲在大树后,离他们丈余处便是清凉小河边,水面一片波光粼粼,静谧丛生。
果然,约莫一个时辰后,便瞧见一头梅花鹿靠近河边,令妧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允聿却迟迟不动手,他望见令妧覆疑神色,却是低声笑笑不说话。突然,令妧见他的眸子一紧,极快的时间,他手中匕首已被直直掷出去,令妧顺势看去,方才那梅花鹿已经被惊跑,却有一只野兔被匕首直直刺中,正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令妧小跑着上前将野兔拎回来:“你看……怎么了?”他一手用力按住伤口,殷红之色仍是自指缝间汩汩而出。令妧慌忙丢下手中的猎物,取了一侧的披风狠狠压住他的伤口,“伤口不是早就愈合了?允聿,你——”她猛地又想起什么,撑大了眼睛愤怒地看着他。
他重伤在身,方才又是勉强发力,他早知道伤口会裂。先前坐地休息赢回的体力仿佛是一时间透支,他只倚着树干急急喘息着,见令妧担忧神色,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本想着要猎那头梅花鹿,可我实在没有力气,万一一刀不死,让他带着匕首逃了,你我岂不是得不偿失?还是……还是野兔将就着。”
令妧心中有怒,可是气又气不起来。他又从胸前摸了火折子出来,这还是昨夜狩猎时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想到此刻还真的用上了。他递给她:“你要先处理了兔肉,然后生火来烤。木柴……要去林子里捡,要挑干的捡。但你不要走远,对了,必须要找枯叶引火……”
“不要说了!我知道!”她有些愤恨地打断他的话,“你歇着!”昔日他就曾为她烤过山鸡肉,怎么生火怎么烤,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或者说,昔日与他在一起的点滴,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未忘记过。
他倚在冰凉树干上愣愣望着那抹身影远去,直到消失在他视野里,他别过脸呕出一大口血。身上的烧不退,他便好不了,没有药,如今已是最坏的形势。只盼着邱将军能尽快找到他们,否则此处南越之地,令妧人生地不熟会出大事。只是要找到他们却又谈何容易,昨夜他们遭刺客追击,他怕此去下个驿站路上也有埋伏,便匆匆拣了小路走,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
低头看了看伤口,血勉强被止住,允聿长长松了口气,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死,不能倒下,否则留她一个人,她会怕。
*
正值日中,天气炎炎,猎猎日光照得梁上瓦砾熠熠生辉。
御书房前,一个人影匆匆跨上石阶,华袍广袖,那面容却是极致的沉。侯在外头的太监孙连安忙一抽拂尘躬身迎上来:“王爷快进去吧,皇上等着您呢!”
胤王才推门入内,便有什么东西狠狠让皇帝掷过来滚在他的脚边。胤王大吃一惊,也不待他去看,便闻得皇帝怒道:“一个时辰前飞鸽传书来的消息,北汉公主在途中遭劫,现在下落不明!”
胤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迎面瞧见皇帝冷峻的脸色,这才猛地上前一步问:“怎会这样?”他一顿,随即又似想起什么,忙跪下道,“儿臣亲自去找,望父皇允准!”
皇帝淡淡睨视着他,怒色瞳眸中渐缓生出了笑,点了头道:“好,总算你还有担当!朕便命一队精锐之师随你去。”胤王亲自去找,即便真是找不到,他日面对北汉少帝也好歹有个说法。
连妃闻讯竟得花容失色,左右尽退,这才急急拽着胤王的衣袖道:“橖儿,你是糊涂吗?公主遇刺一事难保就不是……那边做的事。”她的话语一低,胤王自是知道连妃指的是皇后与庆王等人。连妃急得脸色惨白,“母妃不让你去,这一路太危险,万一他们连你也不放过……万一你有个好歹,叫母妃怎么办?”她说得说着,落得泪来,锦绣宫装下的身子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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