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杨御丞与秦将军接到急召入宣室殿。
瑞王府也跟着热闹起来,诸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止。瑞王重重一咳,厅内顿时安静了下去。
丞相捋了一把花白胡须,皱眉道:“皇上是否真的出了事还不清楚,不过上林苑那边似乎是有消息传来……
皇上坠马……”
另有一人忙接上:“从马上坠下来饶是身强体壮也会重伤,更何况是那样一个病怏怏的药罐子!王爷,依下官之见,时不我待啊!”
说话间,有一人急奔入内。
瑞王问:“宫门真落锁了?”
“当真,小人还瞧见杨秦二人入宫了!只有他二人!”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更有人气势汹汹,好似今夜就要起兵攻入皇宫内廷似的。
“这分明是要立遗诏!皇太子那么小顶什么用?”
瑞王冷冷一哼:“皇太子没用,杨秦二人可不是吃素的!”
丞相道:“皇上若真是昏迷不醒,王爷大可将宫门落锁推给杨秦二人,他们如此便是欺君罔上,是造反!届时王爷便可以保护皇上为名挥军破宫!杨秦二人落得谋反罪名,便是失尽人心,他们手上的王师兵不攻自破啊!”
果真这样倒是也好,不过——“皇上若是还清醒呢?”那谋反之人便是他瑞王。
一语成谶。
丞相敛了笑容:“那宫中眼线……”
瑞王略一哼:“兴许眼下也探得不了什么,纵然可以,什么消息也传不出来。”
“那我们怎么办?”
“等。”
十几年都等了,还等不了这几日吗?瑞王眉眼深深,指腹一遍遍摩擦着手上玉扳指。
*
漆黑夜里,一道惊雷劈落。
令妧蓦地睁开双眼,雕花窗外一抹身影静立。雨还未下,月光淡淡,那抹身影一动不动就这样折映在窗纱上。现下的时辰,宫人们都已就寝,他每日都在这个时辰来,在外头守上一炷香,而后又悄悄地走。
令妧恍恍惚惚醒来总会瞧见。
白日里不来,换成晚上来。
令妧心下顿感苦涩,冀安王爷的话犹觉在耳,可是她实在舍不得,所以才抱着私心拖了几日,如今病也将好,是再拖不得了。坐起身,悄然掀起了幔纱帐帘,令妧赤足踩在冰凉地面,一步步走向窗台。
不过是丈余的距离,这一刻于令妧来说竟像是遥不可及。脚底踩着的不似冰冷地面,而是雪亮锋利的刀刃。
允聿仍是在窗外站着,这几日他时常想起令妧与胤王在一起的情形,他还记得她开心的笑。他相信她的做了选择,她选择了胤王——从来是因为不是吗?眉头狠狠一蹙,他又自嘲一笑,诚然是他自欺欺人。
昏暗光线下,恍惚中似瞧见有身影映上窗台。接着,纱窗一动,露出那张日夜思念的脸来,允聿不觉往后退了退,却闻得她道:“你进来。”
没有等,房门一关,内室陷入幽暗中。
允聿自由习武,早已刻意将脚步声减至最轻,而令妧因为赤足才得以走得悄无声息。
“身子好些了吗?”他哑声问她。
令妧却不答,冷冷道:“日后不要再来了!”
允聿一愣,也不生气,只当她是病着心情不好,便又温声道:“日后可不许乱来,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
冰冷的夜,似乎连心也一起冷了。眼前分明只能依稀看见男子的身形,令妧却依旧忍不住低下头去,有些害怕望见那双黑如曜石的瞳眸。话语里夹杂着微怒:“你怎就不明白?胤王待我很好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我也很快就要嫁与他为妃,我就想这样过一辈子!只要胤王顺利当上储君,将来就是南越皇上,只有他能助我北汉帝一臂之力。允聿,你能吗?”
一句句,虽都是实话,却仍似带血利刃,刀刀无情。
她却还是要说:“先前就有人传我与你暗通款曲,未免日后再有这种事发生,我求你以后离得我远远的,最好远到见不着面!这样对你我都好!”
“乔儿!”她一番疾言厉色终叫允聿震惊了,她一字一句说得那样决绝,是当真要和他断得干干净净吗?他原也不奢求什么,她要嫁给胤王便嫁,他不过是想远远看着她,知道她安好,他此生无求了。
难道,这样也不能吗?
黑暗里,他强撑着欲看清面前女子的神色,他惶惶上前一步,握住她的双肩颤声道:“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胤王对你好,我替你高兴……乔儿……”
“你还不明白吗?”令妧狠狠拂开他的手,往后退了数步才站定。
允聿却似突然想起什么,惊窒望向她:“怎不穿鞋?你病着,地上凉……”
“因为我怕走路会有声音叫别人发现!所以我不敢穿鞋!你还不明白吗?因为你在这里,我就必须要小心翼翼,生怕有一天叫人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你如果真的为了我好,就该离开,就该消失!”令妧的手足冰凉,唇也颤抖着,可仍要强撑着说,“因为你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我!我不希望和胤王的婚事再有差错,不希望北汉江山有异!”
内室静谧得可怕,令妧微微喘息着。无边的黑暗仿佛在一瞬间聚拢起来,令妧低下头仿佛已感受到允聿灼灼目光看向自己,责问、失望、不可置信……她想要退缩,脚底似生了根,半步也再退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闻得允聿惶惶问:“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是。”她干脆将脸一扬,狠狠吐字给他听。
分明是无法呼吸了,允聿仍是低低道:“好,你觉得好,便好。”他日后定不再来,也会走得远远的,不会让她感到威胁。
胤王……胤王如今有了令妧,也用不着他了。
他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的走。
令妧蜷缩在床上,咬着唇避免自己哭出声来。她随即又颔首,缓缓深吸着气,伸手捧住自己的脸,笑笑告诉自己:你是刘令妧,刘令妧是最坚强的。
记不清有多少年了,她已经习惯了没有眼泪,因为没有时间让她软弱哭泣。
可是今晚,她很想大哭一场,哭过之后,她又是一个会笑会耍心机的刘令妧。
【涅槃】13
又吃了三日的药,令妧的病才痊愈。
南越建璋三十六年,九月初八,越皇任命冀安王世子夏侯君为右将军副将,随右将军田华戍守西北边关,无诏不得回京。
出城那一日,胤王与冀安王爷一同去送行。
允聿与胤王说了几句,而后看了看年迈的双亲,他与冀安王爷素来没有太多的话,冀安王妃昨日哭了整整一夜,两只眼睛也哭肿了。
“娘。”允聿张了口,语声微哑,却仍是笑,“儿子是去保家卫国的,您哭什么。”
冀安王妃点点头,却还是哽咽不已,紧紧拉着允聿的手不愿放开。太多的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在家里和允聿说过了,此刻在外头,有些话该收敛,可她就是舍不得呀!跟前就这么一个孩子,还要让他去边关苦寒之地,每每想起这个,冀安王妃就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日后她锦衣玉食,便要想起在边疆受苦的儿子,叫她于心何忍啊!
冀安王爷上前拉住王妃的手,蹙了蹙眉,开口道:“让他起程吧。”他已回过神,决绝得不再去看儿子的神色。
允聿将唇抿了抿,那声“父王”也不破口,转身握住马缰,纵身一跃跳上马背。冀安王妃却急急叫他:“君儿……君儿要保重身体,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离开城门口十余丈处,庆王长身玉立在树下,风吹得他衣袂飘扬。一辆马车悄然在他身侧停下,纤细葱白的手将帘子掀起,露出静公主明朗笑容:“二哥,不是要入宫去看母后吗?”
庆王“唔”了一声,淡淡收回眸光,一掀衣袍便跳上了马车。钻进车内落坐,他的双眸一阖,嘴角勾笑:“你说冀安王爷究竟是不喜欢自己的儿子掺和天家的事呢,还是只是怕他的儿子跟错人?”
静公主听得一阵迷糊,忙探出脸往后看了眼,远远瞧见胤王颀长的身姿,她吃了一惊,回眸望向庆王:“你说四哥?”
庆王却不答,忽而睁眼,笑得眉眼弯弯:“你也不小了,母后已经想着要给你婚配了。”
静公主一张俏脸“腾”的就红了,捏起了拳头就往庆王身上打:“二哥你最讨厌了!人家才不要嫁人,就喜欢一辈子陪在母后身边!”
庆王任由她胡闹,也不恼,嘴角那抹笑意越发深沉,隐隐的似乎藏匿起了另一种深意。他掀起车帘望了望,而后浅声道:“若有喜欢的就大胆说出来,自己不挑,到时候叫别人给你挑,免不了又是你不喜欢的。”
“不喜欢我就不嫁!”
静公主将嘴一撅,全然是小女儿家的娇憨。庆王笑而不言,真要到那个时候,又岂是她一句不喜欢就能不嫁的?当年的欣妃是真的因为爱父皇而嫁过来的吗?还有今时今日的令妧呢?
静公主见他不说话,倒是自顾在笑,心中不免又疑惑,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二哥,怎么不说话?”
他轻缓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要带给母后的茶叶忘了拿。”
静公主笑起来:“那你还不回去拿?”
吩咐了车夫重新回了庆王府,取了茶叶出来时,一个家丁从庆王身后紧紧追上来,低声道:“殿下,有密件!”
庆王皱眉伫足,接过家丁手中的信笺,只瞧上一眼,他的神色微变,将手中信笺重新交给家丁:“处理掉。”
静公主没有下车,仍是在马车上等着,这会见庆王上来,她已开口问他:“二哥,什么事啊?”她见他看了那信笺之后,脸色也不太好,大约……又是朝政上的事,那都是她不懂的。只是她见不得二哥愁容满面的样子,便缠住他的手臂撒娇道,“什么天大的事啊,一会儿回去和母后说了,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庆王的脸色微微一僵,低头看着天真无暇的静公主,淡淡道:“此事不要在母后面前提。”
静公主抬眸凝着他:“为何啊?”
庆王叹息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母后对我严厉,你二哥我不想在事情没办成前去挨骂。”
静公主忙点头,又笑着开口:“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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