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公主忙点头,又笑着开口:“储君的位子母后是中意你的,自然要对你严厉一些。”
庆王笑着不说话,只将手中茶叶罐递给静公主捧着,他自顾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暂不动手——还有何可等的?莫非……北汉出了事情?
*
少帝歇朝已有整整五日,对外声称染了风寒。皇城内外的禁卫军却始终未卸甲,秦将军这几日眉头紧蹙,似是心事惶惶。奏折一律经杨御丞之手交给少帝,隔日便再由杨御丞口述少帝的意思。
朝臣已有妄议,说少帝根本已经不省人事,杨秦二人分明是想谋乱。可是流言归流言,谁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自然不敢乱来。
后宫自那日禁避后,直到第二日的晌午才解去禁令。
各宫嫔妃急着去宣室殿探视,却全都被拦在殿外。
贤妃满目是担忧,拉过中常侍王德喜至一侧,压低了声音问:“本宫听外头人说……说皇上不是染了风寒,是真的吗?”她还听说皇上从马上坠落重伤,已是昏迷至今了,怕是……再往后,那大凶之言她不敢说出来。
王德喜脸色铁青,垂下眼睑,语声却坚定:“那都是讹传的,娘娘糊涂了,怎么也听那些人胡说?”
贤妃自然也希望是胡说。
众嫔妃直呼一声“杨大人”,贤妃回眸,果真见杨御丞朗朗一身朝服,大步朝宣室殿走来。玉致瞥见贤妃已提了裙裾迎上去,她迟疑了下,到底是站住了脚步。
众人只远远看着杨家兄妹说话,究竟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后来杨御丞入了宣室殿,贤妃只得唉声叹气地回了宜雪宫。
瑞王等人也入宫要求面圣,均未果。
皇上是否安好,现下看来真是可疑起来。
玉致每日都会去宣室殿,嫔妃们纵然见不着皇上,也是要亲口问了中常侍殿内的情况才安心的。玉致回静康宫的时候已至傍晚,没有乘坐轿辇,墨青色的地砖上清晰地倒映出女子窈窕的身影。静康宫将至,玉致低头提起裙裾时,发现系在腰际的环佩不见了。
她讶然出声,侍女也注意到了,跟着着急起来。
玉致已回身寻去,来去就这一条路,要丢也必然是在路上的。
二人仔细沿着路一点点找去,果真就在宣室殿外的树荫下找到了玉致的环佩。侍女欣喜若狂,忙捡起来小心替玉致佩戴上,一面道:“幸亏是找到了,这玉佩可是皇上御赐的,贵重着呢,娘娘可要当心啊。”
玉致跟着笑了笑,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朝宣室殿望了眼,天色已经暗沉,宣室殿内袅袅有灯光折映而出。玉致才要收回眸光,恰巧见中常侍推门出来,然后杨御丞大步自里头跨出,而在他身后,恰是少帝那张熟悉的脸!
手指不自觉地紧握,玉致本能地往前一步,欲再看看清楚,那扇沉重的檀木门已经被缓缓合上。再看,杨御丞已快步走下白玉石阶,玉致忙转身携了侍女离去。
隔日早朝,仍是不见少帝。散朝下来,瑞王叫住了杨御丞。
“皇上卧病,杨大人辛苦了。”
杨御丞神色凝重,语声里透着疲惫:“王爷言重,这是我们做臣子该做的事。哦,王爷不回府吗?”见瑞王同自己一路,杨御丞不免蹙眉问道。
瑞王点点头,目光望向远处:“本王挂心皇上的病情,想去看看。”
“这……”杨御丞神色为难,“怕是不太方便。”
瑞王神情里已略有不悦,眸中泛着寒光,冷冷道:“皇上病了有几日了,这不见,那不见,本王好歹是皇上嫡亲叔叔,难道也见不得?太医不是诊断是风寒吗?本王入内看一眼又有何不可的?”
杨御丞的脸色难看,见瑞王动了怒,便只能道:“我也是奉命行事,望王爷见谅。”
一路走来,遥遥已能望见宣室殿高耸磅礴的宫殿,晨曦的光缕明亮,照得缤纷琉璃瓦越发璀璨夺人。瑞王冷眼望了望,忽而阴沉一笑,侧目看着杨御丞:“杨大人此举怎的让本王觉得这些日子在大人背后出谋划策的人根本就不是皇上?”
到底是开宗明义了,不是皇上,那便是杨御丞和秦将军自导自演的戏。
杨御丞不动声色地开口:“朝野有流传,我也听闻过,但王爷是聪明人,不该怀疑皇上。”话至此,他蓦地站住了步子,泠然道,“王爷请回吧。”
瑞王气愤地一甩衣袖离去。
初晨的光透过薄薄云层洒落下来,宣室殿外,世弦一袭翔龙锦袍披身,手扶着白玉栏杆伫足凝望。中常侍王德喜低头随侍一侧,忽而闻得少帝轻声道:“朕闭门不见多日,他到底按捺不住了。想来定是夜里做梦也想知道朕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省人事。”
王德喜不觉屏住了气息:“皇上觉得王爷会去哪里?”
他轻轻咳嗽两声,落一落广袖,转身步下石阶道:“想知道,就随朕去瞧瞧。”
*
北国的冷总来得特别早,今年似尤甚。院子里树叶开始凋零,翠中带黄,一派醉人秋景入目。玉致却无暇去欣赏这美景,吩咐左右尽退,独自坐在窗纱下,直直望着袅袅生烟的香炉怔怔出了神。
有人影闪身入内,待玉致回过神来时,瑞王已直直立于她的面前。
玉致大惊之色,忙起了身:“王爷怎的来了?”
“这几日宫中戒 严,消息传不进送不出,本王只得亲自来问。”瑞王目光深湛,见玉致又探向外边,他只道,“放心,无人跟着。皇上的事,你可有什么消息?”
听他提及少帝,玉致的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道:“那是一个陷阱,皇上没事,是想逼王爷出手!”
瑞王的眼底似讶然似失望,他的双拳紧握:“打探清楚了?”
“我亲眼所见。”
“呵呵——”
疏疏朗朗的笑声自外头传来,瑞王和玉致回头,半开窗户外,只见少帝负手闲闲立在院中,几片树叶落在他的肩头,更显出几分萧瑟。里头二人已是大惊之色,玉致忙奔出行礼,瑞王却一动不动站着。
“皇上,王爷他是来……”
“朕知道。”世弦淡淡打断玉致的话,一脸傲然望向瑞王,“朕不管皇叔是来做什么的,朕只知道朕是来做什么的。”
“你来做什么?”这一问,再没了往日君臣之间的尊卑,瑞王定定站着,尽显跋扈之态。
世弦惬意一笑,吐字道——“捉奸”。
早已埋伏在外的侍卫鱼贯而入,瑞王寡不敌众,很快被制服。他不甘心,挣扎几下仍是纹丝不动。侍卫将他押下去,走过世弦身侧时,只闻得世弦淡淡道:“朕想等皇叔出手,你却迟迟不动,朕只是等不及了,所以只好委屈皇叔担下这个不太好听的罪名!”
世弦了解瑞王,他是个谨慎的人,要想他出兵,除非他得到确切消息世弦当真不省人事。为了这个消息,他会铤而走险。不过,万一真被他领兵闯宫,届时也怕局面难以收拾,这样的结果却是皆大欢喜。
“皇上,臣妾和王爷绝无半点私情,王爷确实是来臣妾这里关心皇上龙体的,臣妾是冤枉的,皇上,臣妾是冤枉的!”玉致俯身叩首,一遍遍喊冤。
瑞王已让人押出去,整个静康宫被禁卫军包围起来,如今皇宫内廷以世弦卧病为由戒 严,正是防范他人入宫生事,眼下谁也救不了瑞王。世弦冷眼睨着地上女子,他上前一把握住她削尖下颚,用力抬起来,迫使她看向自己。
“你当真以为朕是不小心叫你看见朕的?”
玉致的眸子一紧,似是本能地伸手握住腰际环佩,闻得他笑,“你的玉佩是朕叫王德喜解下的,怎么样,朕的人身手还不错吧?”
是吗?玉致这才惊窒,撑圆瞳眸直直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恍觉又像是瞧见那日,他单独召见她,要她背叛大长公主时的样子。同样的决绝,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那时他说,只要她肯做,她要什么他都能许给她。
她便说,要做他的女人。
现在看来,倒是他看轻了她,原来沈玉致真正要做的,并不是他的女人,而是一枚埋伏在他身边的眼线!世弦手上动作一紧,指甲陷入女子白皙皮肤,她痛得皱了眉,却是一字一句道:“嫔妃与皇亲私通,传出去有损皇上颜面。”
世弦却笑了:“你以为朕在乎这个?”将面前文秀容颜用力一推,此刻他厌恶极了这张脸!
玉致匍匐在了冰凉地面,世弦背过身去,微弱语声里藏匿着怒:“真没想到竟真的是你!你竟要勾结瑞王!”
他早就怀疑她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玉致凉凉目光落在那件高贵裘貉上,她嗤笑着:“皇上忘了她对您数载掣肘,我却忘不了哥哥的惨死!她为什么可以活得那样风光!先前我不知道,后来我知道了,原来皇上舍不得她。”
一句舍不得,叫世弦心弦一动,脸色苍白。
“她一心为皇上,倘若叫她知道北汉不是她想要的那个北汉,皇上也不是她期待的那个皇上,您说她会疯吗?”
“沈玉致!”少帝怒喝一声,回身便是一巴掌落在她的脸颊,“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今时今日朕不会手软。”
瑞王要死,她沈玉致也要死!
唇角被磕破,玉致蹙眉舔了舔,她从不知面前这羸弱男子也能有这样大的力气。墨晶色的瞳眸似刀锋般明亮,隐隐透着杀气。玉致蓦然心惊,颤声道:“她不会想我死,她愧对我们沈家。”
世弦阴冷一笑:“你放心,朕不会叫她知晓。”他只要她在南越过得安心,好好在闺阁待嫁,将来安稳做她的胤王妃。
玉致惊恐撑大双眸,凄凉地笑:“皇上以为这样就赢了吗?”
世弦不答,他又看她一眼,淡漠地转了身。
风又吹落几片树叶,御靴踩上去,绵绵像是踩在薄絮之上。身后女子蓦然又道:“皇上当真以为如此为她打算值得吗?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会后悔——”
后悔吗?他送她出城那日就后悔了,可是那又能怎么样?有些事,不是他知道后悔了便可以回头的。那逾越不了的身份,便让他一辈子都回不了头!
北汉乾宁十一年秋,瑞王与昭仪沈氏秽乱后宫入狱。隔日圣旨下,沈氏削封号,打入贱籍,赐三尺白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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