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公主,实也不算委屈。当年她嫁给沈玉迟,也没有谁来问过她愿不愿意。皇家女子,谁能自个选择自个的姻缘?
纵然如今尊贵如令妧,也不可能。
令妧往前一步,伸手将地上之人扶起 ,触及她的指尖,冰冰凉的一片。令妧低叹道:“你先回去。”
“姑姑肯帮我?”永徽公主含泪的双眼像是瞧见了希望,反握着令妧的双手却是止不住次颤抖。
帮?如何帮?这件事令妧早已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
清浅帷幔直垂,令妧伸手挑起,一眼便见了少帝随意披着外衣静静地坐在窗边软榻上,他就这样回眸凝视一眼,这样的情形,像极了乾宁六年令妧第二次来宣室殿时他瞧她的样子。只是今日,目光再不是蕴着温倦,恰似带着一抹狠戾。
踏步无声,令妧在他面前坐下,关切道:“病着为何不吃药?”
方才外头永徽公主与她的话,他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原以为令妧会趁机再求杨御丞之事,竟是不想开口会是如此。紧握的双拳悄然松了,他却是不愿再看她,侧过身,低讽笑着:“朕做什么都要看着姑姑的意思,这个皇帝做得好没意思。姑姑不肯交权,那便拿着吧,朕反正也不过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帝罢了。也不必姑姑来假惺惺地关心朕。”
“世弦!”
令妧一声断喝,他倒是不惧,轻缓笑道:“六皇叔今早过盛鸢宫去,朕还以为你们会谈得更久一些。”
他的话句句带刺,令妧只当他是气话,压着心头的怒道:“所以你生气了?”
“朕有什么好气的,姑姑向来人缘好,只朕孤家寡人。朕倒是也想讨教几招,如何……不叫人生厌?”他到底回眸瞧过来,清俊容颜染着一丝半丝的苍白,尽显疲态。
令妧心中不忍,不免道:“不论如何,姑姑都站在你这一边,你若不信,大可多安排几个眼线在盛鸢宫内。”
少帝眼底的光微微一闪,随即又是笑:“姑姑这是拿朕取笑。”
她若不想他知道,他什么都探不到。
令妧不为所动,风从微开的窗户吹进来,扬起了乌黑发丝。令妧才回眸瞧了一眼,闻得世弦又言:“皇祖母究竟对朕有何不满?”令妧吃惊回头,见他直直地瞧着自己,“若这次朕再不依,姑姑当如何?”
他素来倔强,说一不二。
令妧收复华美眸中的柔和,徒显出一抹锐利。她猝然起了身,音色沉沉:“别想着逼姑姑。我会尊你皇祖母的遗愿,不让大权旁落,可你别忘了,你若病死在这榻上,你还有皇长子,我会扶幼帝登基!”
第六章 隐痛03
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划破寂静长空,玉致与瑛夕面面相觑,不敢多问。中常侍屏息敛足,拼命将耳朵贴在门上,亦是未果。
龙涎香里,一丝半缕的轻萝香气缓缓沁出,惹得心跳越烈。
四处轻溅的水珠滚落在锦绣丝屡上,一点一点渗入其内。
半晌,终是闻得少帝极缓的笑声飘曳,方才一瞬间那种鱼死网破的决绝又顷刻湮灭,他喃喃自语:“朕如何逼得你,倒是姑姑逼得朕再无路可走。好,好——姑姑手段其高,朕不是对手。”
他说着,惶惶然站起了身。令妧本能地伸手欲扶他,却被他修长手指一把挑开,漠然道了句:“朕想出去走走。”
“世弦。”
“朕想出去走走。”
他重复一句,随即环佩声动,那消瘦身影已出了珠帘外。
令妧久久立于原地,生硬脸颊终是溢出了悲哀。
她与他,到底是谁逼了谁,又是谁伤了谁?
*
隆冬时节,正值日中,也未见暖意袭身。
从宣室殿一路行来,瑛夕抿唇压着心头疑虑,方才殿内发生何事,她想问又不敢问。恰巧玉致又被大长公主遣了去探皇长子,瑛夕没个说话之人,也只得尾随跟着。
盛鸢宫外,两棵腊梅开得正好,枝上积雪未清,三两压弯的枝头在风中微颤,抖落着白雪,扬着红梅,又是一处别致景色。
太监张石急匆匆迎出来,见了令妧便道:“奴才方才过内务府来,听闻永徽公主和杨妃生出了嫌隙呢。”
瑛夕讶然道:“是吗?瞧瞧,还以为她们好的没有缝隙呢。”
令妧听着未说话,如今永徽公主愿不愿嫁都是嫁定了,可纵然如此,杨御丞也不可能为杨妃所用。世弦看中的,不过是杨御丞会抗旨一事,无关乎杨尚玉向着谁。正是应了裴无双的话,杨妃不过是个蠢笨之人。
*
厚重帘子挡去外头层层寒气,御侍宫女谨慎端着汤药入内,拨开白玉珠帘近前,跪于窗前华贵锦塌边。
王德喜上前接了药盏,一侧另有宫女碎步过来,小心轻扶了榻上少帝起身喂药。王德喜虽不知昨日大长公主来说了何事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不过既能令皇上听话服药的,也不在乎大长公主几句逆耳的话了。
少帝却不要人喂,伸手端了药盏在手。
紧闭宫门被人沉沉推开,来人轻呼一声摔倒在地,竟是连滚带爬地闯进来。
“大胆!”中常侍断喝声起,外头侍卫鱼贯入内,却见地上女子急哭着抬起头来,见着世弦便道:“皇上……皇上,我家公主殁了!”
地上之人,披头散发,不满泪痕的脸分明就是永徽公主身边的侍女素雪!
侍卫已经钳住了她的双臂,她还是哭:“公主自缢于寝宫中啊皇上!”
王德喜也被震住了,半张着嘴再是说不出话来。
手中药盏“咣当”落地,世弦推开了宫女起身,他的眸光紧拧,直视片刻,忽见他抬手掩面,闷声一咳,殷红之色自指缝间溢出。
白绫亵衣上,斑驳可见。
第六章 隐痛04
日光若流水,清冷空气里风疾如斯。
深幽玄廊上几簇人影急移,大长公主素衣广袖,粉黛未施,凤鬓早已散开,过腰青丝搁于两侧削肩,风影随行,眼底沉着忧急。
未待宣室殿外宫人行礼,她已先声夺人:“皇上如何?”
边问着,脚下步子未收,拽着长裾加急了脚步,却闻得外头一个小太监慌忙道:“公主,皇上去了钟储宫,陈……陈大人也往钟储宫去了……”
“什么?”令妧目光慑人,话语似利刃,惊得那小太监瘫软在了地上直叫“饶命”。
*
从宣室殿一路疾奔至钟储宫,别说背着药箱的太监跑得气喘如牛,陈描空身一人都要扶着廊柱休息了。
中常侍眼见异常,急忙跑上前,急红了眼道:“陈大人可算来了!”
“皇上呢?”
中常侍回眸望了望那紧闭的寝宫门,不住地叹息:“皇上不让任何人进!”
“这……”陈描吐出一个字,此刻也没了辙,只得转向身后太监道,“快,去请大长公主!”
檀色寝宫门外,莺欢趴在门上,手指用力似要生生抠出痕迹来。皇上来时脸色苍白胜雪,后来她又从中常侍口中得知,永徽公主不满皇上赐婚一事自缢,皇上听了当即就吐了血。
这……这可如何是好?
门上那抹小巧身影已静陈许久,世弦徐徐收回了目光,一手轻缓握紧身侧桌沿,费力地撑住了身子才站起来。
“母后。”他颤声低唤着。
面前疯癫妇人还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今日配哪样首饰好看一些,她一手拿着万福万寿点翠长簪,一手又取赤金香玉凤头钗,比对在发鬓,回眸浅笑:“皇上,您看臣妾今儿戴哪个好看?这簪子还是臣妾入宫时皇上亲赏的,还有这支凤头钗,那是先帝赐的。那次合欢家宴上,臣妾就戴了这万福万寿点翠长簪,您说臣妾好美。哦,就那次,您还给令妧和玉迟赐了婚。臣妾倒还想问问您,让令妧带着孩子留在宫里,当真是皇上的意思?”
崔太后字字句句问得认真。
世弦竟似被那“赐婚”二字严严实实地灼伤,喉间仿若又尝出了辛辣血腥之味,再是站不稳,又狼狈跌回宽大的沉木椅中,他抬手按着胸口,强压着那呼之欲出的呛声。
他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惊慌失措地想要躲回母亲的怀里。
可惜,崔太后却已疯癫。
华美身形伴着内室光影微动,崔太后敛笑半蹲于世弦膝前,金甲丹蔻轻握住他苍白冰凉的指尖,崔太后阴沉了声道:“皇上怎能忘了先皇的教诲,怎好留她和孩子在宫中?皇上若是怕当这恶人,那就让臣妾去!”
她倏地起身便要走,世弦一把拽住她的广袖,一声“母后”夺口而出,随即而至,一阵猛烈剧咳声,他喘息未止,悲凉道:“咏儿死了。”
崔太后惊恐叫声穿透这静谧内室,她直直地瞧着衣袂上洒下的血迹,两只眼珠子竟似要滚出来一般。
她发了狂似的挣开他的手,世弦的手伸了伸,广袖垂落如流云,手指所到之处,却是空荡荡一片。
眼前景象愈渐模糊,只差片刻,那手再次回来,紧拽住他无力的手。
“皇上。”那声音悠远游荡,丝丝钻入他的耳膜里去。
他急喘未定,痛苦地蹙了眉头,语声微弱:“母后,朕恨她们!恨皇祖母对朕所做的一切,恨她逼疯了你,恨她用朕的儿子来逼朕!朕也恨姑姑,恨她与皇祖母一样……朕是如此恨她们,然最可悲的,是朕竟也成了与她们一样的人。朕逼死咏儿,是朕一意孤行……”
与他十指相缠的纤长手指在那一刻狠狠一颤,令妧眸光惨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胸口如芒刺在心,一路痛上心尖……
第七章 焚心01
清风温暖拂面,一侧日光照得白玉栏杆泛着光,远远行去一众人,身上朝服皆清晰可见。
这宣室殿外常年置暖,积雪亦不得,四季常青,枝繁叶茂,青翠欲滴。
碧水池旁,素雅宫装衬得少女艳绝容颜更深,举手投足间都别有一番韵味。她就那般微微侧目,而后瞧见他。
乳母慌忙领着他上前,朝那美艳少女行了礼,才又回首与他道:“殿下,这是宁安长公主。”
他抬眸瞧她,柔和日光在她面颊淡开浅色光晕,轻风徐徐,拽落绯色一地。
父皇的后宫佳丽三千,他也不曾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轻薄粉黛掩起了明眸中的悲哀,她含笑道:“你是祯儿?”
祯儿,刘祯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